“司马达。”他开口。
“在。”
“粮食收成册子,抄两份。”李世欢说,“一份,给我。另一份……”他顿了顿,“呈给镇将府。”
侯二瞪大眼睛:“将军,为啥?咱们实打实种出来的,为啥要少报?”
“不是少报,”李世欢看着他,“三千五百石,已经足够惊人,足够让段将军满意,也足够让其他戍主眼红。全部报上去……”他摇摇头,“除了引来更多猜忌,没有任何好处。”
他转向众人,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记住,咱们种出三千五百石,是本事,是功劳。但若让人知道,那就是威胁,是祸根。在怀朔,在段将军那里,咱们只需要能完成任务,不需要‘超出预期太多’。”
司马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军思虑周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咱们现在,还经不起太大的风。”
侯二挠挠头,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不再反驳。
“接下来,”李世欢继续道,“准备运粮。镇将府的命令是‘三日后押送粮食至怀朔交割’,咱们的时间不多。”
他看向侯二:“运粮队,你来挑人。要五十个,精干、稳重、听话的。”
“五十个?”侯二一愣,“将军,咱们这么多粮,至少得一百人护送才稳妥!这一路上虽说太平,但万一……”
“没有万一。”李世欢打断他,“五十人,足够了。人多了,反而不美。”
侯二急了:“为啥啊将军?咱们打了这么多粮,风风光光送进去,让怀朔那帮龟孙子看看咱们青石洼的威风,有啥不好?”
“威风?”李世欢看着他,“侯二,你以为咱们是去打仗?去示威?”
他拍了拍鼓囊囊的麻袋:“咱们是去交粮,是去表功,是去告诉段将军:您看,您指派的差事,我们办得漂漂亮亮。仅此而已。”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校场上的士卒:“所以,运粮队不能张扬。所有人都换上就穿你们平时下地干活的那身。武器只带横刀和弓,弩一律不许带。马匹……只用驮马,战马一匹也不许出营。”
侯二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李世欢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可是将军,”侯二最后还是憋出一句,“穿得破破烂烂,不是让人笑话吗?”
“笑话?”李世欢忽然笑了笑,“他们越笑话,咱们越安全。侯二,你记住,段将军要的是一把好用的锄头,能替他开荒种地。他不需要一把寒光闪闪、让人看了就害怕的刀。咱们现在,就得做那把看起来钝一点、旧一点,但用起来顺手的锄头。”
他拍了拍侯二的肩膀:“去准备吧。按我说的做。”
侯二叹了口气,转身去挑人了。
李世欢又看向司马达:“账册尽快抄好。交割的文书、各队的收据、粮食品质的说明,全部备齐,让谁都挑不出毛病。”
“是。”司马达应道。
“还有,”李世欢压低声音,“分粮之后,营里人心如何?”
司马达沉吟片刻:“士气很高。尤其是得了重赏的那几队,恨不得立刻再开三百亩地。但也有少数人……觉得分得不公,私下有些怨言。”
“怨言?”李世欢挑眉。
“主要是些老弱户,出力少,分得也少。还有之前剿匪时受伤落下残疾的,虽然也分了些,但比起健全人,难免觉得委屈。”
李世欢沉默了一会儿。
“告诉各队正,”他说,“私下安抚。明面上,章程就是章程,不能改。但可以暗示他们,只要肯出力,青石洼不会亏待任何人。另外……从我的那份赏银里,拿出五两,换成铜钱,悄悄补贴给那些伤残最重的兄弟。不要声张。”
司马达深深看了李世欢一眼:“将军仁厚。”
“不是仁厚,”李世欢摇摇头,“是规矩。赏罚分明,是立营之本。但规矩之外,也得有点人情。否则,人心就冷了。”
他说完,转身朝自己的土屋走去。
校场上,士卒们开始忙碌起来。麻袋被重新捆扎结实,装上大车。侯二粗哑的吼声不时响起。
司马达抱着册子,匆匆走向文书房。张队主则带着几个老汉,仔细检查每一辆大车的车轴、车轮,确保路上不会出问题。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李世欢回到土屋,关上门。屋里很暗,只有窗缝漏进几缕阳光。他在木案前坐下,没有点灯。
三千五百石。
这个数字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能想象,当这个数字(哪怕是抹去零头的三千石)在镇将府大堂上被报出时,会引起怎样的震动。段长会高兴,因为这是他政绩的证明。但也会警惕,一个能在荒地种出如此多粮食的戍主,真的甘心只做一个戍主吗?
赵副将那些人,会更加嫉恨。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在这批粮食里挑刺,在账目里找茬,甚至在路上制造麻烦。
还有怀朔镇里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那些冷眼旁观的军官,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同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