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如墨,青石洼营地内,却已是一片无声的忙碌。没有激昂的战鼓,没有慷慨的呐喊,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默。
营门缓缓打开,寒风立刻倒灌进来,吹得火把明灭不定。
门外,是以王琰为首的十名镇将亲卫,人人牵马肃立。门内,是即将开拔的队伍。
司马达最后清点了一遍人数,走到李世欢身边,声音干涩:“将军,能战者,共计六十七人。均已准备完毕。”
六十七人。
这个数字让王琰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身后的亲卫们也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这就是那个传说中让柔然人碰得头破血流的青石洼守军?如今看来,不过是一群伤痕累累的残兵。
李世欢看向面前的队伍。
这六十七人,无声地排列在晨光微熹中。他们的衣甲残破,兵刃却磨得雪亮。每一张脸上都刻满了疲惫,但每一双眼睛里,都燃烧着怒火,那是经历过最残酷的厮杀,见证过最惨烈的死亡后,沉淀下来的死志与坚韧。
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向身后,没有一个人流露出对离开这相对安全的营地的留恋。
“将军……”司马达上前一步,大声道,“将军凯旋!将军凯旋!将军凯旋!”其他人也附和道。
李世欢看向那些留守的人,倚着拐杖的重伤员,面色惶惑却又强作镇定的妇孺,以及以司马达为首的少数护卫。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司马先生,这里,就交给你了。”
“将军放心。”司马达深深一揖,“达,必竭尽全力。”
李世欢点了点头,最后环视一遍这片浸透了鲜血与汗水的土地,猛地转身。
“出发!”
没有更多的告别,六十七人,沉默地跟随着他们的将军,踏出了营门。王琰默默挥手跟随,策马向南而行。
队伍离开了青石洼的视线范围,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风雪呼啸声和马蹄踩踏积雪的嘎吱声。所有人都沉默着,保存着体力。
行进约一个时辰后,天色渐亮,雪也小了些。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他们路过第一个被焚毁的村落。
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村落,只是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孤零零地矗立在白茫茫的雪原上,没有烧断的房梁歪斜地指向天空,冒着若有若无的青烟。空气中弥漫着一片死寂。
“是黑水村……”周平的声音嘶哑。
没有人下令,队伍的行进速度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
侯二策马靠近一片废墟,用刀鞘拨开积雪和灰烬,下面赫然露出几具纠缠在一起的、焦黑蜷缩的尸体,大小不一,依稀可辨有成人,也有孩童。
“操!”侯二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额头青筋暴起,猛地调转马头,不忍再看。
一名年轻的士卒忍不住俯身干呕起来。
李世欢看着这一切,搭在缰绳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他早就预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但亲眼所见,那种冲击力远非言语可以形容。
“加快速度。”他最终只是吐出这四个字。
队伍再次启程,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那无声的愤怒和悲怆,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条冰封的小溪边短暂休整,啃着冰冷坚硬的干粮。溪流下游不远处,他们看到了一个废弃的小型戍堡,黄沙戍。戍堡的木门被暴力劈开,倾倒在一旁,墙头上插着几支残破的、属于柔然人的箭矢,墙下则散落着一些北魏制式的断枪和破损的皮盾,还有几滩早已冻结发黑的血迹。
周平带人进去查探了一下,很快脸色难看地出来,对着李世欢摇了摇头:“空的…有搏斗痕迹,但…没看到尸体,可能被拖走了。”
这意味着,柔然人连收敛掩埋尸体的时间都没给他们留。
王琰走到李世欢身边,递过一个水囊,叹道:“李将军,这一路………你也看到了。非是镇将大人不愿救,实在是…救不过来。柔然游骑来去如风,我们大队人马未至,他们早已远遁。镇将大人也是…唉!”
李世欢接过水囊,灌了一口冰冷的水,压下喉咙里的干涩与心中的翻腾。他看向王琰,语气平静:“王幢主不必多言,我明白。”
他当然明白。这正是他之前在青石洼分析过的残酷现实。
但“明白”和“亲眼见证”,是两回事。
休整过后,队伍继续前进。王琰显然对路线极为熟悉,他带着队伍走隐秘的山谷,穿越枯木林,最大限度地避开了平原开阔地带。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在下午时分,与一股约二十人的柔然游骑不期而遇。
那队柔然骑兵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一支北魏军队,双方在一条狭窄的冰河滩上骤然照面,都是一愣。
“结阵!弩手上前!”侯二反应极快,嘶声大吼。
青石洼的士卒们展现出惊人的战斗素养,几乎在听到命令的瞬间,残破的盾牌已然举起,仅存的十几架弩机被迅速推到前方,锋利的弩箭对准了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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