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春,冀州常山郡的晨雾还未散尽,赵云正端着陶碗踏入内室。碗中是熬得稠厚的米粥,热气氤氲着扑在他清隽的眉眼间,却没驱散眉宇间那抹淡淡的忧虑。病榻上,兄长赵风气息微弱,颧骨因久病而微微凸起,听到脚步声,他艰难地睁开眼,声音细若蚊蚋:“子龙,又劳烦你了。”
赵云放下陶碗,伸手探了探兄长的额头,确认体温未再升高,才轻声道:“兄长安心静养,些许琐事不足挂齿。”他拿起木勺,舀起一勺米粥吹凉,缓缓递到赵风唇边。晨光透过窗棂,在他银甲未卸的肩头镀上一层暖光——赵云刚从演武场归来,他便马不停蹄赶回家中,甲胄上还沾着未拭去的尘土,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崖边青松,自有一股凛然之气。
正喂到第三勺,院外忽然传来“咕咕”的轻响,带着几分急促。赵云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是他与吕布约定的飞鸽传信暗号,自去年天柱山拜别师祖玉真子,刚到合肥两人分道扬镳已有半载,吕布久在并州,怎会突然传信至此?
他安顿好兄长,快步走出院门。一只通体墨黑的信鸽正落在院中的老槐树上,爪间系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在晨光中格外扎眼。赵云抬手取下绢帛,指尖触到那光滑的质地时,心中竟莫名一沉。这等成色的绢帛,寻常人家绝难拥有,更遑论是吕布往日惯用的粗麻信纸。
展开绢帛,吕布那遒劲却略显张扬的字迹跃然纸上,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志得意满:“子龙吾弟,别来无恙?自离合肥,某投董公麾下,蒙其青眼相加,待某如心腹。近日董公表某为中郎将,赐爵温侯,赐金甲锦袍,赏千金,又将赤兔马相赠——此马日行千里,踏雪无痕,某骑之出入朝堂,百官侧目,何等快意!”
赵云的指尖微微收紧,绢帛边缘被捏出一道褶皱。吕布这信中的字句,满是对荣华富贵的炫耀,哪里还有半分师门传承的敬畏?
“董公待某恩重如山,其帐下虽猛将如云,却少如子龙这般文武双全之人。”绢帛上的字迹愈发潦草,似是写信人激动难抑,“现董公手握二十万雄兵,权倾朝野,洛阳城中,无人敢逆其锋芒。子龙若来,某必向董公举荐,以你之能,封疆列侯不在话下,成就未必逊于某!届时你我兄弟并肩,共享这泼天富贵,岂不快哉?”
“泼天富贵”四字,如同一根细针,狠狠刺进赵云的心里。他猛地想起临行前,义父李彦——也是吕布的生父般的恩师,拉着他的手叹息:“奉先天资卓绝,却心性不定,最怕他日后为名利所困,走上歧途。子龙,你若有机会,多劝劝他。”那时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师兄并非忘本之人”,可如今看来,他还是太过天真。
董卓专权的消息,他早有耳闻。上月从邻县归来时,恰逢流民过境,那些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哭着说洛阳城外赋税苛重,董卓的兵丁强抢民女,烧毁民房,稍有反抗便当场格杀。那时他还心存一丝侥幸,想着吕布或许能在董卓身边多加规劝,却没想到,他不仅没有规劝,反倒成了这强权之下的既得利益者,甚至还想拉着自己一同沉沦。
“董公虽行事果决,却也是为了稳定朝局。”信的末尾,吕布似是察觉到什么,补充了一句,可那辩解却显得格外苍白,“些许流言,皆是别有用心之人散布,子龙莫要轻信。洛阳城中歌舞升平,远非冀州可比,你速来与某汇合,共图大业!”
赵云将绢帛缓缓卷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院中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叹息。他抬头望向洛阳的方向,目光悠远而沉重。那里如今是权力的中心,是吕布口中的“歌舞升平”,可在这繁华表象之下,是多少黎民百姓的血泪?二十万雄兵,在吕布眼中是“权倾朝野”的资本,在他眼中,却是悬在天下人头顶的利剑——一旦董卓野心膨胀,挥师东进,不知又将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师兄,你终究还是忘了义父的期盼。”赵云轻声呢喃,声音里满是惋惜与无奈。他想起少年时与吕布在天柱山一同习武,吕布总爱拍着他的肩膀说“子龙,将来咱们一起平定乱世,让百姓安居乐业”,那时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可如今,那个曾立志要护佑苍生的少年,却成了他最不希望成为的模样。
洛阳的荣华富贵,他不屑一顾;董卓的高官厚禄,他更不稀罕。他要做的,是守住心中的道义,是护佑身边的百姓,哪怕这条路注定孤独,哪怕要与曾经的兄弟分道扬镳。
午后,赵云将那卷明黄色的绢帛付之一炬。火焰吞噬着那些志得意满的字句,也烧断了他与吕布之间最后的牵绊。他站在火堆旁,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眼中没有怨恨,只有深深的无奈。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吕布,已是两条路上的人——一个追逐荣华,一个守护苍生。
看着不断发呆的赵云,大嫂崔凤儿走到身边轻轻的对赵云道:“二弟,是你大哥耽误了你的前程,你想干啥就干啥去吧,你哥有我呢!没有事儿,如今小天也大了,能帮上我了。”
赵云回过身,看着这个嫁进家里多年的大嫂,对待自己却像母亲一样,多少年了任劳任怨。赵云强忍着将要决堤的泪水,只说了一句:“嫂子,没有事儿。”
而远在洛阳的吕布,此刻正骑着赤兔马,穿梭在繁华的街道上。百姓们纷纷避让,眼中满是畏惧,他却毫不在意,只觉得这份万众瞩目的感觉,比任何武功秘籍都更让他沉醉。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董卓赏赐的宝物,冰凉的触感却没能让他有半分清醒——他早已忘了天柱山的晨钟暮鼓,忘了义父的谆谆教诲,忘了天下百姓的疾苦,只沉浸在功成名就的虚妄之中,浑然不知自己早已成了世人眼中的“乱臣贼子”,更不知,他亲手斩断的,不仅是与赵云的兄弟情,更是自己最后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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