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雨不像江南那般缠绵,带着北地特有的萧杀气。
西苑,精舍。
往日里用来求仙问道的静谧之地,今儿个却跟炸了的火药桶似的。
“咣当!”
一声脆响,价值连城的五彩琉璃丹炉在金砖地上砸了个粉碎,药渣子和没炼好的丹丸滚了一地。
“混账!畜生!活剐了都不解恨!!”
嘉靖帝朱厚熜一身宽大的道袍随着他剧烈的动作都在抖。
他手里攥着几张被海瑞用八百里加急送进来的“血证”,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旁边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头都不敢抬,生怕无名火烧到自己身上。
只有吕芳还算镇定,但也缩着脖子,手里的拂尘都不敢乱晃。
“朕把江南交给他们,让他们给朕守着钱袋子,给朕织绸缎!”
嘉靖帝赤着脚在药渣子上踩来踩去,脚板心被扎破了也不觉得疼,“结果呢?为了凑这十万匹绸子,他们居然敢把两个县给淹了!
几十万条人命啊!
淹田?这是在损朕的阳寿!这是要把朕架在火上烤,让天下人骂朕是昏君!”
嘉靖帝最怕什么?一怕死,二怕被人骂。
郑泌昌、何茂才的烂招,精准地踩中了这两颗大雷。
“陛下息怒……”
徐阶这会儿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当务之急,是要立刻派人去江南,接管局势,安抚灾民……”
“派谁?啊?派谁?!”
嘉靖帝猛地转头,盯着徐阶,“派你的人去?再去搞个什么党争?把烂摊子越搅越浑?”
徐阶瞬间闭嘴,把头缩了回去。
这会儿谁接这差事谁就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没油水不说,稍微处理不好就要替郑泌昌背锅。
整个精舍,一片死寂。
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顾铮正在慢悠悠地给自己倒茶。
茶水入杯的“哗啦”声,在这落针可闻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顾爱卿!”
嘉靖帝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几步窜到顾铮面前,“你说!这帮狗杀才该怎么杀?派谁去能把这天给朕补上?”
顾铮放下茶杯,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窗外:“陛下,杀郑泌昌、何茂才,海瑞的剑已经够快了。
但这杀人容易,把烂掉的墙糊上,让这屋子还能住人,难。”
“糊墙?”嘉靖帝一愣。
“正是。”
顾铮站起身,语气平淡,“江南现在的局面,就像个筛子。
海瑞是一把刀,能切毒瘤,但如果你让他去缝伤口、去跟那些满肚子坏水的士绅谈钱、谈粮,去平衡这官场上盘根错节的关系……
不出三天,海瑞就能把这天捅个更大的窟窿。他太硬了,硬则易折。”
“那……”嘉靖帝琢磨过味儿来了,“爱卿心里有人选了?”
顾铮点点头,从嘴里吐出三个字:
“赵贞吉。”
听到这名字,跪在地上的徐阶眼皮猛地一跳。
赵贞吉?
这位爷可是出了名的“不倒翁”,又是泰州学派的大儒,讲究经世致用。
也就是俗话说的:本事大,算盘精,还会和稀泥。
“赵贞吉?”嘉靖帝皱着眉回忆了一下,“这人好像是个老滑头吧?”
“陛下现在需要的,正是个老滑头。”
顾铮笑了,像是看透了棋局的笑,“郑泌昌他们留下的烂摊子,光靠杀头是变不出粮食和银子的。
得有个人去跟沈一石这种商人周旋,去跟下面的州府扯皮,还得能在不激起民变的情况下,把皇上要的面子给找补回来。
赵贞吉,此人好名,也贪权。
为了往上爬,他一定会把这‘糊墙’的活儿干得漂漂亮亮。”
一番话,把人性给剖开了揉碎了。
嘉靖帝听完,一肚子邪火居然散了大半。
他也是个玩弄权术的高手,一想就明白,这时候确实不能再派个愣头青去给海瑞添乱,但也决不能派个废物。
“妙!大妙!”
嘉靖帝一拍大腿,当场下旨:“拟旨!
着右佥都御史赵贞吉,即刻加兵部右侍郎衔,总督浙江粮道,兼理巡抚事!
赐王命旗牌!
告诉他,别的事情朕不管,这浙江要是再死一拨人,朕就把他也填进新安江!”
……
当天夜里,国师府。
书房的灯火通明。
才子徐渭手里捏着刚送来的廷寄抄本,看着那张铺在桌上的大明地图,一脸的不解。
“国师。”
徐渭指了指杭州的位置,“这赵贞吉是个什么成色,大伙儿多少知道点。
这人虽然有些干才,但心里全是仕途经济。
您让他去浙江,不是把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扔进了鸡窝?
他若是去了,这第一件事,怕就是要跟海刚峰那块硬石头碰上。”
“碰上才好。”
顾铮正拿着剪刀,给窗台上的一盆罗汉松修枝。
“咔嚓”一剪子下去,那根看着长歪了但又挺倔的枝条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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