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上引 第49章 《音冢新客》

钧天阁的晨雾总带着三分清商的冷冽，七分竹露的湿润。苏引商提着竹篮穿过听韵台时，琵琶弦上凝结的朝露正顺着音藤纹路滚落，在青石板上洇出细碎的水痕。今日的钧天阁不同往日，通往音冢的石阶两侧摆满了素白的音铃花，风过时便漾起细碎的叮当声，像是无数细碎的音能在低吟。

“引商姐姐，这边走。”阿禾抱着一束刚从忘忧巷折来的野菊，小脸上沾着晨露，“玄岳长老说，要让婆婆的碑石沾些人间的花香。”

苏引商笑着帮他拂去鼻尖的花瓣：“婆婆最疼你，知道你亲自送花来，定会很高兴。”她指尖掠过竹篮里的乐谱卷轴，那是忘忧巷盲眼老妪临终前托人送来的遗物——整整三十卷市井乐谱，纸页边缘早已被摩挲得泛黄，有些地方还留着老人摸索过的指痕。

音冢坐落在钧天阁后山的竹林深处，原是存放历代清商高人灵位的禁地。自三音和解后，玄岳力排众议将这里扩建为“守护者碑林”，凡为音能平衡牺牲者，无论清商、浊羽还是俗韵，皆可入碑受后世敬仰。此刻碑林前已站满了人，裂帛渊来的风离捧着旷野弦残段，听竹坞的弟子们抱着共鸣石，连忘忧巷的街坊都拄着拐杖来了，每个人手中都提着自家最常奏的乐器，要为这位俗韵守护者送行。

玄岳身着素色道袍，正用灵力擦拭着一方新凿的碑石。苏引商走近时，看见他指尖凝着淡淡的清商光晕，将“忘忧巷俗韵守护者林氏”几个字磨得温润如玉。老人曾是素微夫人在凡间的乐师遗孀，半生收集市井歌谣，连钧天阁的俗韵典籍都要靠她的手稿补全，如今终于成了碑林里第一位俗韵入碑者。

“时辰到了。”玄岳转过身，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柔和，“引商，便由你为她奏一曲吧。”

苏引商点头，取出腰间的逐音笛。竹笛刚一离鞘，音藤便顺着笛身舒展，叶片上还沾着忘忧巷老槐树的晨露。她深吸一口气，唇瓣轻触笛孔，《相思调》的旋律便如流水般漫出——这是老妪教她的第一支俗韵曲子，当年在忘忧巷的槐树下，老人握着她的手，在歪孔笛上摸索出第一个音符，说“音乐最不怕不完美，怕的是没人肯用心听”。

笛声漫过碑林时，奇异的事发生了。所有碑石都泛起淡淡的银光，尤其是新立的林氏碑石，竟渗出露珠般的光点，随着旋律在空中凝结成细碎的音灵，像萤火虫般绕着苏引商飞舞。阿禾惊呼着伸出手，光点落在他掌心，竟化作一串清脆的童声哼唱，正是老妪常唱的忘忧巷童谣。

“是婆婆的音灵……”有人红了眼眶，“她还在听呢。”

苏引商一曲终了，指尖轻颤。她将竹篮里的乐谱轻轻放在碑前，忽然发现最底层那卷乐谱里夹着一片干枯的竹叶，纹路纤细如琴弦，边缘还留着淡淡的朱砂痕。这痕迹她太熟悉了——夜离痕古筝的共鸣箱里，也压着一片一模一样的竹叶，那是当年他从音寂渊带出来的信物。原来这两位素未谋面的守护者，早已通过一片竹叶完成了跨越生死的默契。

仪式结束后，众人陆续散去。苏引商帮着玄岳整理碑林时，慕清弦提着食盒走来，琵琶弦上挂着两串刚摘的野山楂：“阿禾说你一早就没吃东西。”他目光扫过林氏碑石上的光点，眼底泛起暖意，“俗韵的力量，从来都藏在这些细碎的牵挂里。”

“就像你藏在琴音里的关心？”苏引商接过山楂，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手，两人都微微一怔。自从归音危机初现，他们之间的氛围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此刻在碑林的微光里，倒难得找回了几分往日的松弛。

慕清弦轻笑一声，正要开口，却忽然按住她的肩：“别动。”他指尖凝起清商灵力，指向碑林深处的阴影，“有人在那里。”

苏引商立刻握紧逐音笛，笛声低鸣着探向阴影。只见一道黑袍身影正蹲在夜离痕的碑前，指尖泛着黑气，似乎在触碰碑石下的旷野弦残片。听到动静，那人猛地转身，兜帽下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袖口闪过一道银色纹路——那是无浊城特有的清商印记，属于钧天阁最正统的传承者。

“谁？！”巡逻的钧天阁弟子闻声赶来，灵力化作音刃围了上去。黑袍人却不慌不忙，反手一扬，浓烈的浊羽音波如潮水般炸开，震得弟子们灵力溃散。更诡异的是，他周身同时萦绕着清商的冰寒气息，两种极端音能在他体内竟毫无冲突，反而形成旋转的音涡，将靠近的人全部震开。

“清浊双音？”玄岳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脸色骤变，“这是禁术！你到底是谁？”

黑袍人冷笑一声，指尖在旷野弦残片上一弹，残弦立刻发出刺耳的共鸣，趁众人捂耳之际，他化作一道音雾冲向竹林深处。苏引商反应最快，笛声如箭般追射而去，却只擦过他的衣角，带落半块玉佩。

玉佩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慕清弦拾起一看，瞳孔骤然收缩——玉佩质地温润，上面刻着半个“归”字，纹路与钧天阁禁地供奉的初代阁主信物如出一辙。这材质、这工艺，绝不是寻常人能仿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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