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上引 第2章 《钧天初入》

钧天阁的云阶是用凝音玉铺就的，每一步踏上去都能引动三分清商余韵。可苏引商的草鞋踩在上面时，那些本该流淌的仙音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玉阶泛起细碎的白芒，竟有几分排斥之意。

“凡人浊气，污了圣地。”身后传来一声冷斥，玄岳长老拄着刻满音纹的玉杖，杖端在云阶上一点，清冽的音波直逼苏引商后心。她踉跄着往前扑去，怀里的竹笛“哐当”一声掉在玉阶上，笛身本就修补过的裂痕，又添了道新的缺口。

“玄岳。”慕清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侧身挡在苏引商身前，月白袖袍拂过玉阶，方才躁动的清商音瞬间平息，“她是我带回的人。”

玄岳抬眼，花白的长眉拧成结：“阁主！玉册明言混音体是音劫祸根，您岂能引狼入室？”他杖尖指向苏引商，“此女身缠浊羽，入阁不过半日，已引动云阶共鸣，再留下去，恐动摇钧天阁根基！”

周围的弟子纷纷附和，目光落在苏引商身上，有好奇，有鄙夷，更多的是如临大敌的警惕。苏引商攥紧衣角，指尖冰凉——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存在，在这些仙人眼里如此不堪。

“她体内的浊羽，我会亲自驯化。”慕清弦的声音平静无波，“若真是祸根，留在阁中监视，总好过放归六界不知所踪。”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不必再议。”

玄岳还要争辩，却被慕清弦投来的目光制止。那眼神里没有怒意，却带着千年积淀的威严，让他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时，一道鹅黄身影款款走来，发髻上簪着流霞状的银饰，正是慕清弦的首徒凌清商。她对着慕清弦盈盈一拜，声音温婉：“师父，既然是您带回的人，便由弟子引她熟悉阁规吧。”

她转向苏引商时，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语气却依旧柔和：“妹妹跟我来，我带你去听韵台，那里是我阁授艺之地，也是……”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苏引商怀里的破笛，“区分仙凡的地方。”

苏引商跟着凌清商穿过回廊，沿途的玉壁上刻满了上古音谱，那些扭曲的符号在她眼里竟像是活的，时而化作飞鸟振翅，时而变成流水潺潺。她看得入了神，没注意凌清商在一扇刻着“禁”字的石门前停了脚步。

“这里便是听韵台的侧门了。”凌清商侧身让路，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诱导，“师父常说，能踏过此门者，方有资格学钧天清商。”

苏引商迟疑着迈脚，脚尖刚触到门内的青石地，脚下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无数道清商音波如利剑般从地面涌出，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音网，狠狠砸在她身上。她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喉头一甜，怀里的竹笛再次脱手，在地上滚了几圈，笛尾的“商”字被摔得几乎看不清。

“哎呀，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凌清商故作惊讶地扶起她，声音里藏着笑意，“这禁音区是用纯清商音布的阵，凡俗浊气重的人踏进来，可是会被音波反噬的。”

苏引商咬着唇没说话，弯腰去捡竹笛时，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她抬头，撞进慕清弦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目光落在那支布满裂痕的竹笛上，眉头微蹙。

“师父，是弟子没看好她，让她误闯了禁音区。”凌清商连忙告罪，眼底却闪过一丝得意。

慕清弦没看她，只是松开苏引商的手腕，弯腰拾起那支破笛。竹笛上的虫洞沾了尘土，裂痕处甚至能看到里面干枯的竹纤维。他指尖凝起淡金色的仙力，轻轻拂过笛身，那些狰狞的裂痕竟一点点愈合，连虫蛀的孔洞都被一层薄薄的光晕填满。

“钧天阁的规矩，是给心术不正者定的，不是给器物定的。”他将修复好的竹笛递给苏引商，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周围的空气都柔和了几分，“从今日起，你随我学音。第一课，便学‘音心合一’。”

苏引商接过竹笛，指尖触到笛身残留的仙力余温，心头猛地一跳。她抬头望进慕清弦的眼睛，那里没有鄙夷，没有警惕，只有一片平静的湖泊，倒映着她的身影。

凌清商站在一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看到慕清弦为那支凡俗破笛动用仙力时，发髻上的流霞簪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那是清商法器感知到主人心绪紊乱的预警。

深夜的钧天阁万籁俱寂，只有玉磬偶尔在风中发出零星的清响。苏引商坐在窗前，借着月光摩挲着修复好的竹笛。她不敢吹得太大声，只是轻轻对着笛孔呵气，不成调的气息穿过笛身，竟引动窗外的玉磬发出一串细碎的共鸣。

她吓了一跳，连忙捂住笛孔，却听见窗外传来极轻的衣袂声。

慕清弦立在窗外的梧桐树上，月华洒在他身上，仿佛镀了层银霜。他怀里的忘忧丝琴不知何时已取出，琴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方才那阵不成调的笛音传入耳中时，琴弦突然剧烈震颤，指尖白天被割破的伤口再次渗出血珠，滴落在琴身那道淡红色的音痕上，让那道痕迹又深了几分。

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这只是个需要驯化的混音体，是他为探究音劫根源留下的“样本”，不该有多余的情绪。

可那支笛音里的鲜活与纯粹，像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总在他以为平静的心底漾开圈圈涟漪。

窗内的苏引商还在对着竹笛出神，月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映得睫毛像蝶翼般颤动。她小心翼翼地将竹笛放在枕边，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笛身的光晕在黑暗中缓缓流淌，与窗外琴身的冷光遥遥相对，在寂静的深夜里，悄悄编织着无人知晓的羁绊。

而凌清商的寝殿里，流霞弹的一根琴弦，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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