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给有间客栈的门楣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红。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堵住了大半个门口的光线。
来人手臂粗壮,肌肉虬结。
他正是那个在擂台赛上被阿七“意外”击败的“铁臂神拳”李大刚。
他的脸,比门外渐沉的暮色还要阴郁几分。
那双眼睛,如同两枚烧红的炭球,在眼眶里不安地跳动,似乎要噬人。
他没有寻常客人的四下张望。
也没有旅途劳顿的半分疲惫。
更没有对陌生环境丝毫的好奇。
他就那么杵着,如同一座沉默的铁塔,散发着浓郁得化不开的煞气。
这股气息,绝不像来喝酒。
也断然不是来住店。
倒像是,专门来寻仇的。
唐不二正在柜台后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算盘珠子,核对着今日的流水。
他眼皮都未曾抬起,却已清晰感知到来人的不善。
算盘珠子清脆的撞击声,极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仅仅是一下。
随即,又恢复了原有的节奏,不疾不徐,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又一个。”
唐不二心里轻哼一声。
这几日,形形色色的人,他见得实在太多了。
眼前这个,块头是大了些,气势也凶悍不少。
但本质上,与其他那些鬼鬼祟祟的探子并无不同。
都是麻烦。
也是送上门来的“乐子”。
他嘴角勾起的那抹弧度,依旧微不可见,藏着几分玩味。
阿七缩在柜台旁的小凳子上,原本还在模仿唐不二,试图用“深沉”的目光去审视每一个进店的客人。
当李大刚那如山般的身影一出现,阿七精心营造的气势瞬间就瘪了下去,如同被戳破的皮球。
他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闪过擂台之上,自己也不知怎么就一脚绊倒了这个煞神,以及对方那张因“意外”落败而扭曲、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脸。
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煞星,竟真的寻上门来了!
他偷偷拽了拽唐不二的衣袖,动作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掌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这,这个**煞……呃,**大块头,他、他瞅着不像好人啊。”
唐不二瞥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淡淡道:“去,把后院的柴劈了。”
阿七闻言,如蒙大赦,刚想脚底抹油溜走。
却被唐不二下一句话,如同一根无形的钉子,死死钉在了原地。
“劈完柴,顺便把鸡粪也清了。”
阿七的脸,顿时垮得像是刚被冰雹砸过的苦瓜,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他最近胆子是大了不少,偶尔也敢学着唐不二的腔调,去“敲诈”那些他自以为是探子的客人。
“哎,我看你印堂发黑,怕是最近有血光之灾啊。”
“要不要本店的阿七小会主,给你指点迷津?一次只要一钱银子,包你逢凶化吉。”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那些人要么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怜悯。
要么直接不耐烦地将他推开,嘴里还骂骂咧咧。
效果奇差。
阿七却乐此不疲,觉得这才有“会主”的威风,是成为大人物的必经之路。
此刻,面对李大刚身上那股毫不掩饰、扑面而来的凶悍之气,阿七的“会主派头”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连影子都找不着了。
唐不二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李大刚的肩头,望向客栈之外。
街道上,看似寻常的行人之中,悄然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
他们的脚步、他们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自然”,反而更显突兀。
“顾惊鸿那老狐狸,明面上撤了紫麟卫,暗地里撒的网,倒是越来越密了。”
唐不二心下了然,一切尽在掌握。
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黑鸦组织成员,在折损了一个探子之后,行事也愈发谨慎起来。
派来的人,显然更高级,更懂得如何伪装自己,也更难对付。
当然,也少不了一些闻风而动的小鱼小虾,都想在这浑水里摸点什么好处。
有间客栈,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
而他,唐不二,就是那个稳坐漩涡中心,悠然自得的渔翁。
“今天的巴豆,也不知道哪几位‘幸运儿’能品尝到。”
他甚至有些期待那些探子们捂着肚子,脸色发青,步履踉跄,匆匆跑向茅房的狼狈模样。
那场面,一定很有趣。
李大刚终于动了。
他沉重的脚步踏在客栈的木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一下又一下,如同擂鼓。
空气似乎都随之凝滞了几分,变得粘稠而压抑。
大堂里零星的几个“客人”,原本还在低声交谈,此刻都默契地噤了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们的耳朵,却都悄悄竖了起来,捕捉着每一丝动静。
一道道或隐晦或直接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李大刚和唐不二身上。
“掌柜的。”
李大刚的声音,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在互相摩擦,沙哑,沉闷,带着金属的质感。
唐不二缓缓抬起头,脸上挂着生意人惯有的和气笑容,仿佛春风拂面。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李大刚那双燃烧着炭火的眼睛,缓缓扫过大堂,目光所及之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几分。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角落里,那个正假装卖力擦拭桌子,实则竖着耳朵偷听的阿七身上。
眼神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还有一丝被愚弄的愤怒。
“我找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如同巨石压顶。
“哦?不知客官要找谁?”
唐不二依旧笑眯眯的,那笑容恰到好处,仿佛完全感受不到那股迫人的气势。
“阿七。”
李大刚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的目光如利箭般,狠狠射向阿七。
阿七手里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在这寂静的大堂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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