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正月初八,晨光熹微。
修远贸易那扇小小的玻璃门上,还贴着去年腊月里林修远自己写的“欢度春节”的红纸,边角已经卷起。门面依然简陋,但此刻,里面却坐着五个人。
林修远坐在那张缺角的木桌后,面前摊开的不再是记账本,而是一张用铅笔绘制的草图。草图潦草,线条却清晰:最上方写着“修远集团”四个字,下面分出几条线,分别指向几个方框——贸易部、实业部、运输部、财务部。
桌子的另外三面,坐着周秉文、赵铁柱、王援朝。周秉文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但领口挺括,眼镜擦得锃亮;赵铁柱换了身干净的深蓝色工装,粗大的手掌平放在膝盖上;王援朝则是一身半新的军绿棉衣,坐姿虽不端正,眼神却异常专注。
还有一个人坐在靠门的位置,是个四十来岁的瘦高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灰色的确良中山装,手里拿着个笔记本,正安静地听着。他叫孙建业,是林修远通过父亲的关系,从区里一家快倒闭的集体企业挖来的会计,据说账目做得极清,人也本分。
炉子烧得旺,水壶嘶嘶作响。
“年前那趟的账,孙会计已经理清了。”林修远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店面里显得格外清晰,“除去所有成本、开支,包括给大家的辛苦钱,净利四千一百块。”
王援朝眼睛瞪圆了,咽了口唾沫。赵铁柱眉头动了动。周秉文推了推眼镜,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笔记本的页角。
四千一百块。在这个普通工人月工资三四十块的年头,这是一笔巨款。
“钱,只是一方面。”林修远用铅笔点了点桌上的草图,“更重要的是,路,走通了。北边,有伊万这条线,只要稳当,可以长期做。南边,深圳的老陈,货源也能保证。咱们手里,现在有资金,有渠道,有人。”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四人:“修远贸易,这间小铺子,装不下了。”
屋里静了一瞬,只有炉火的噼啪声。
“林兄弟,你的意思是……”王援朝试探着问。
“升级。”林修远吐出两个字,“修远贸易,升级成‘修远集团’。”
“集团?”周秉文轻声重复,这个词对他来说有些陌生。
“对,集团。”林修远用铅笔在草图上划着,“不再是倒腾点电子表、收音机的小买卖。我们要把摊子铺开,把事情做正规。”
他用笔尖点向“贸易部”:“这一块,照旧。但分南北两条线,南线由王哥主要负责,联系深圳,拓展更广的货源,不光电子产品,服装、日用百货都可以做。北线,”他看向周秉文和赵铁柱,“周老师负责联络、翻译、信息搜集,赵师傅负责验货、技术支持。我统筹。”
“实业部,”林修远的笔移到下一个方框,“这是下一步。咱们换回来的钢材、机器,不能总是倒手。赵师傅,你懂技术,看看有没有可能,咱们自己弄个小加工厂,或者跟别的厂子合作,把一些零件、简单设备做起来?哪怕从维修、翻新旧机器开始。”
赵铁柱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那个“实业部”的方框,粗大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最终点了点头:“能弄。我认识几个老师傅,手艺没丢,就是没活干。地方……郊区有废弃的农机站,租金便宜。”
“好。”林修远记下,“运输部,王哥你兼起来。咱们自己的货,不能总靠雇车。年后看看,能不能买一辆旧卡车,再找两个可靠的司机。”
王援朝一拍大腿:“这事我在行!车我有门路,司机更不缺,兵团回来的兄弟,好几个会开车的现在蹬三轮呢!”
“最后,财务。”林修远看向孙建业,“孙会计,以后集团的账,您来管。每一笔进出,都要清楚。该交的税,一分不能少。大家的工资、分红,也您来算。”
孙建业扶了扶眼镜,声音不大但清晰:“林经理放心,账目上的事,我会理清楚。”
草图上的线条和方框,随着林修远的讲述,仿佛活了过来,从一个模糊的概念,渐渐有了具体的骨架和血肉。
“地方呢?”周秉文忽然问,“集团……总得有个像样的办公地方吧?不能总在这小铺子里。”
“看好了。”林修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西单附近,临街,有个二层小楼,以前是街道的工艺社,现在黄了,出租。楼上楼下加起来有十来间房,够用。租金……”他顿了顿,“一年八百。”
八百!王援朝倒吸一口凉气。赵铁柱也皱了下眉。这可不是小数目。
“值。”林修远语气平静,“门脸,排场,有时候就是实力和信誉。跟苏联人打交道,跟以后的客户打交道,不能让人觉着咱们是皮包公司。”他看向孙建业,“孙会计,这笔开销,在预算里。”
孙建业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下。
“那……咱们这‘集团’,算个啥性质?”王援朝挠挠头,“个体户?还是集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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