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者先降自心,心伏则群魔退听;驭横者先驭此气,气平则外横不侵。”
这句古老箴言,如同暮鼓晨钟,在幽月几乎被“痴”劫迷雾彻底吞没的瞬间,自她灵魂最深处、或许是母亲残留的意念碎片中,幽幽响起。字字千钧,敲打在她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
前两劫,“贪”与“嗔”,是对**与愤怒的考验,尚可凭借意志、凭借对自我道路的求索去对抗、去驾驭。而这“痴”劫,却如同最深、最粘稠的沼泽,无声无息,将人拖入对过往、对因果、对自身存在最根本的执着与迷妄之中。
没有狂暴的冲击,没有炽烈的幻象。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迷雾。迷雾中,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空间也模糊了边界。
幽月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绝对寂静的虚无中漂浮,又像是被无数细微的、冰冷的丝线缠绕包裹,那些丝线,是她过往十九年生命中,每一个疑问,每一个执念,每一个无法放下的“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母亲为何生下这样的我?
守灯人的使命,为何如此残酷?
如果一切都是安排,我的挣扎有何意义?
我究竟是人,是容器,还是别的什么?
若连母亲的爱都可能掺杂算计,这世间还有什么是纯粹可信的?
我该恨谁?该信谁?该走向何方?
这些疑问,平时或许被压制在心底,此刻却被无限放大、延伸、扭曲,变成一张巨大而绝望的网,将她紧紧缚住,越挣扎,缠得越紧。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无尽的“痴问”分解、稀释,仿佛要融化在这片代表迷茫与虚无的灰雾之中。
她尝试回想在“嗔”劫中凝聚的“掌控之怒”,但那愤怒在此刻显得如此空洞无力。面对根本性的存在迷思,愤怒该指向谁?天?地?命?还是那早已化为光晕的母亲?
她试图感应缚星索,寻求一丝外界的联系与支撑。然而,在这“痴”劫迷雾中,那微弱的波动也变得极其遥远、模糊,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无尽时空。云隐和了尘,此刻想必也沉浸在他们各自最深的执念迷障中,自身难保。
孤独,前所未有的孤独。不是形单影只的孤独,而是存在意义上的孤独——仿佛整个宇宙,只有她一人,被困在这无解的谜题里,无人能懂,无人能助。
灰雾开始演化出更具体的景象。不再是连贯的幻象,而是一幕幕碎片化的、真实与虚幻交织的“记忆回响”。
她看到自己幼时,母亲林晚在灯下,轻轻抚摸着她颈后一个极淡的、月牙状的胎记,眼神复杂难言,低声喃喃:“月儿……这是‘钥印’……是你的宿命,也是你的生机……” 当时年幼不懂,此刻这画面却让她浑身冰冷。钥印?什么钥匙的印记?
另一幕:流沙崖崩塌的前一刻,母亲捏碎玉佩的瞬间,除了决绝,她的嘴唇似乎无声地翕动,像是在念诵什么古老的咒文。而幼小的幽月(当时的视角)感觉一股冰冷的、却又带着奇异生机暖流的力量,随着那净化之光,有一部分并非消散,而是逆流冲入了自己体内!那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转移或寄存?
还有暮昭阁主,在她第一次幽冥之力失控、险些自毁时,他眼中闪过的并非纯粹的担忧,还有一丝深沉的、仿佛确认了什么的锐利。他给她服用的丹药,那些看似压制实则又微妙引导她力量走向的功法……真的只是为了救她吗?
沙鹫的狞笑:“容器……灯油……殉道之路……”
了尘的恳切:“我相信一个母亲……绝不会……”
云隐的守护:“你的路,你自己走……”
琉光的悲叹:“憎恨一切与那场灾难相关的力量……”
沧溟的冰冷:“三心劫,映照汝等本心……”
无数声音,无数面孔,无数矛盾的线索,在她脑海中疯狂冲撞、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真相,却又始终隔着一层迷雾。她越是想看清,越是觉得混乱,越是执着于“真相”,就越是陷入“痴妄”的泥潭。
“痴”之劫,不在于问题本身,而在于对问题答案的过度执着,在于被困在“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的迷障里,无法跳脱出来,看清本心。
“降魔者先降自心……”那箴言再次隐约回荡。
魔?何为魔?是外界的幽冥道?是沙鹫?是这源池的怨念?还是……她自己心中这无穷无尽的疑问、恐惧、愤怒与执着?
降伏自心……降伏的是什么?是消灭这些情绪和疑问吗?不,经历了“嗔”劫,她明白情绪无法消灭。那降伏的是什么?
是执着本身。
是放下对“唯一真相”、“绝对答案”、“纯粹爱恨”的执着。是接受世界的复杂、人心的矛盾、命运的混沌。是承认母亲的爱可能与使命纠缠,暮昭的守护可能与布局并存,了尘的慈悲可能与私心共生,云隐的责任可能与情感交织……甚至,她自己这具身体、这份力量、这个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矛盾的综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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