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镜中倒影:平静的表象
窗外的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出细密的纹路,霓虹灯的光晕被水汽晕染成模糊的色块,像是被晕开的廉价油画颜料,将城市的喧嚣隔绝在毛玻璃之外,只留下沉闷的嗡鸣。陈默站在洗手台前,盯着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略显苍白的肤色,眼下淡淡的青黑,以及右颊那道已经结痂、却仍像一道灼热烙印般存在的细长疤痕。一种冰冷的疏离感攫住了他。镜中人真的是他吗?那个从万米深海、从结晶的躯壳、从被称为“行星代行者”的非人状态中挣扎回来的……生物?他伸手触碰镜面,指尖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与记忆中海底石碑那亘古不变的寒意如出一辙,瞬间将他拖回那片幽蓝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伤。
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的记忆像浸了水的旧照片,模糊不清。从海底归来,剥离那层非人的晶体外壳,重新塞回这具名为“陈默”的血肉之躯里。医生们称他为“医学奇迹”——全身器官衰竭后莫名自愈,基因测序显示端粒酶活性异常升高,细胞代谢速率降至常人的60%。“就像你的身体被按下了慢放键,陈先生,一个活着的……缓释胶囊。”那位戴着金丝眼镜、眼神里混合着狂热与警惕的基因专家曾啧啧称奇,但他对陈默锁骨下方那个Ω形、仿佛由内而外透出微光的印记讳莫如深,只匆匆记录为“不明原因皮肤色素沉着”。
水龙头哗哗作响,空洞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陈默捧起冰冷刺骨的自来水狠狠泼在脸上,试图冲散脑海中那如同附骨之疽的画面:幽蓝深海下无声的坠落,巨大石碑上冰冷蚀刻的纹路仿佛能吸走灵魂,星火蜷缩在光卵中微弱如萤火,以及……那双悬在月球轨道之外、漠然俯瞰着一切的、非人存在的“眼睛”。每一次想起,都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
“陈默?”客厅传来李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药吃了吗?”那关切的声音此刻听在耳中,却像一根细针,刺破了这层名为“日常”的薄纸。
“吃了。”他扯下毛巾,用力擦拭着脸颊,刻意多揉搓了几下结痂的疤痕和苍白的皮肤,直到脸颊泛起一阵不自然的红晕。镜中人看起来终于像个普通的、大病初愈的病人,带着点疲惫和虚弱。他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翻涌的暗潮强行压下。
客厅里,李薇正蜷在沙发上看平板电脑。暖黄的落地灯将她侧脸的线条镀上一层柔和的蜜色光晕,发梢还带着浴室潮湿的水汽,几缕碎发黏在颈侧。她穿着陈默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宽大的下摆下露出纤细的小腿,光洁的脚趾无意识地勾着拖鞋边缘——这个从大学时代就没变过的小习惯,此刻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在他心里某个角落拧了一下,带来一阵酸涩的钝痛。桌上摆着半杯红酒,在灯光下泛着深宝石红的光泽,旁边是一碟洗好的草莓,饱满鲜红得近乎妖异,还有陈默的药盒,白色的小格子整齐划一,每种药都按精确的剂量分装在标着日期的格子里,一丝不苟得像一份实验室报告。
一切都那么……正常。
正常得令人窒息,仿佛一层精心涂抹的油彩,覆盖在某个巨大、狰狞的真相之上。
“王总上午来电话了。”李薇头也不抬地说,指尖在平板屏幕上快速滑动,页面切换的光影映在她专注的瞳孔里,“说给你保留着职位,随时可以回去上班。”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如同在讨论明天的天气,但那过分流畅的语速和刻意避开视线的姿态,在陈默眼中被无限放大。
王总。星辰公司。那个曾经像吸血鬼一样压榨他、剽窃他耗尽心血的项目方案、最终将他逼到精神崩溃悬崖边缘的油腻上司。现在却像个慈眉善目的圣诞老人,隔着电话线递来和解的橄榄枝。多么完美的、符合所有人期待的剧本——精神崩溃的员工奇迹康复,宽容大度的企业不计前嫌重新接纳。没人会提起那晚智能门铃录像里出现的、与他如出一辙的“镜像人”,没人会追问他消失的三个月究竟去了那片深海还是地狱。连警方都对他的通缉令闭口不谈,仿佛那只是数据库里一个因系统故障而产生的、微不足道的乱码。这巨大的、集体性的“遗忘”,本身就透着诡异的不祥。
“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下周我去公司看看。”这句话说出口,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
李薇终于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审视的意味。她的眼睛在暖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浅褐色,像融化的琥珀,美丽却难以看透。“别勉强。”她轻声说,声音柔和得像羽毛拂过,“再休息一阵也行。”那关切如此自然,却像一层薄纱,隔开了某种真实。
陈默点点头,喉咙发紧,转身走向冰箱。拉开银色金属门的瞬间,一股冷气混合着蔬果特有的生鲜气味扑面而来,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僵住了——冷藏室上层,一盒新鲜的草莓静静躺在透明的保鲜盒里,每一颗都饱满圆润,红得刺眼,红得……不自然。像凝固的血珠。一股强烈的厌恶感从胃底翻涌上来。他讨厌草莓,那种甜腻到发齁的味道总让他联想到腐烂,会让他生理性地反胃。李薇知道,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一直记得,冰箱里从不会出现草莓。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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