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中山陵附近一处幽静的疗养别墅内。南京先生因急火攻心、旧疾复发,在此卧床静养多日。夫人严令左右,不得以任何军政琐事相扰,一切待先生心神稍定再说。
几日汤药调理与绝对安静下来,南京先生眉宇间那深深的郁结与疲色总算化开些许,半倚在床头软枕上,望着窗外疏朗的秋日梧桐,神色是许久未见的放松。
走廊上,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年轻女子压低却难掩兴奋的交谈:
“……你看了今早的《中央日报》号外没?”
“看了看了!锦州光复!真真是大快人心!没想到北方军这么厉害!”
“是啊,听说鬼子望风而逃……”
“嘘——小点声!这边是……”
话音戛然而止,随即是卫兵严肃的低喝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远去,走廊重新归于寂静。
但这短暂的对话碎片,已如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南京先生心中激起涟漪。他微微蹙眉,看向床边正低头仔细削着苹果的夫人。
“她们方才在说什么?什么‘锦州光复’?‘大快人心’?” 南京先生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气里的疑惑清晰可辨。
夫人削苹果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流畅,头也没抬,温声道:“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些前线传来的消息,夸大其词罢了。你如今最要紧的是安心静养,这些事不必费神。”
南京先生凝视着夫人低垂的侧脸,沉默了几秒。多年的夫妻,他太了解对方此刻刻意平静下的掩饰。一种混合着不安与急切的情绪悄然升起。
“来人。”他忽然提高声音,对着门外道。
“达令”夫人终于抬起头,眼中带着劝阻与担忧,“你需要休息!”
“我还休息什么?!”南京先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因激动而带上一丝咳嗽,苍白的面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外面定然又出了大事!赵振他又做了什么?!你不说,我就自己看报!”
眼见丈夫情绪激动,胸口起伏,夫人深知再也瞒不下去,只怕强压反而更伤其身。她放下手中水果刀和削了一半的苹果,轻轻叹了口气,拿过丝帕擦了擦手,示意进来的副官先退出去。
“好了好了,你先别急,躺好。”夫人扶住他的肩膀,让他靠稳,目光复杂地迎上丈夫急切探询的眼神,“我直接说与你听,但你答应我,听了之后,万不可再动肝火,要以身体为重。”
南京先生紧紧抿着唇,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锦被的一角。
夫人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缓、简练的语调,将这几日天翻地覆的消息一一述来:
“北方军第二兵团陈峰部麾下一个步兵师,在天津租界发动夜袭,全歼了日军华北驻屯军主力,连其司令官梅津三郎也生擒了。”
南京先生瞳孔骤然收缩。
“赵振新组建的第一航空师,突袭日军旅顺基地,其第三飞行师团几近全军覆没,已丧失战斗力。”
南京先生的手指攥得更紧,骨节泛白。
“随后,北方军第一、第五兵团在热辽防线发起全线反攻,正面击溃关东军前沿防线。第五兵团更以全部机械化兵力脱离主战场,长驱直入……”
夫人顿了顿,看着丈夫骤然睁大的眼睛,说出了最后一句:“……兵不血刃,收复锦州。如今,全国报纸都在头版头条,称之为‘锦州大捷’。”
话音落下,房间内一片死寂。
南京先生怔怔地靠在床头,眼睛瞪得极大,仿佛无法理解刚才灌入耳中的每一个字。全歼华北驻屯军?突袭旅顺航空兵?正面击溃关东军?收复锦州?
这每一桩,单独拿出来都是足以震动天下、改写局势的惊天战功。而它们,竟然在短短数日之内,接连发生?在他于病榻上辗转反侧、心力交瘁的这几天里,外面的世界,已然是天翻地覆?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震惊、难以置信、一种复杂的悸动,还有一丝更深沉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寒意,交织翻涌。赵振……北方军……他们的实力和行动力,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夫人见他半晌无语,只是瞪着眼睛,脸色变幻不定,担心地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仲恺?你……你感觉如何?医生说切忌情绪大起大落……”
南京先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绵长的浊气,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那剧烈的波澜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报纸……”他声音沙哑至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把所有相关报道,都拿来。还有,让雨农立刻来见我。要快。”
南京先生那句“要快”的话音刚落,一种近乎实质的眩晕感便攫住了他。不是身体的虚弱,而是某种认知基石被猛然抽离后的失重。天,仿佛真的在眼前倾塌了一角。他靠在枕头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急促而不规则的心跳,一声声敲打着耳膜。
夫人担忧地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转身出去吩咐。不多时,一阵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停在门外,随即,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深色中山装、面容精悍却带着恭谨的身影侧身闪入,又轻轻将门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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