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义庄出来的第五天,镇南的绣坊突然起了白雾。
那绣坊是甘田镇唯一的苏绣铺子,老板娘是个寡妇,三年前丈夫在海上翻了船,她就守着铺子度日,绣的“水纹牡丹”名动周边。可这几日,街坊总看见绣坊的窗纸上,映着无数根晃动的针影,像有人在夜里飞针走线,却不闻半点声响,只有雾从门缝里渗出来,带着股丝线烧糊的焦味。
阿秀的红线刚碰到绣坊的门环,线端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不是绳结,是根细如发丝的绣花针,针尖淬着黑亮的东西,像涂了毒。“是‘针煞’。”她指尖发麻,红线竟被针尖刺出个小孔,渗出血珠,“这针上有怨气,是用枉死女人的头发炼的。”
毛小方推开门,白雾扑面而来,里面裹着无数根银针,在空中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针尾都系着半截红线,线端缠着块碎布,是绣坊的绸缎,上面绣的牡丹被针戳得千疮百孔,像在哭。
绣坊中央的绷架上,搭着件未完成的嫁衣,衣摆处的鸳鸯被人用黑针缝住了眼睛,针脚里渗着暗红的血珠,血珠滴在地上,凝成个“恨”字。更骇人的是绷架下的竹筐,里面装着几十只绣绷,绷上的绣品全是半张人脸,眉眼像极了老板娘,却被针扎得面目全非,嘴唇处都缝着“等”字。
“是老板娘的魂被锁在针里了。”达初从屋里摸出个染血的账本,上面记着十几个名字,都是近三年来在绣坊订过嫁衣的姑娘,“这些姑娘都没等到出嫁——有的病死,有的被退婚,有的……跳了河。”
话音未落,白雾里突然浮出个穿嫁衣的虚影,长发遮脸,手里举着个缠满银针的线轴,线轴转动的瞬间,空中的针网突然收紧,直刺最近的小海。小海举斧劈向针网,斧刃穿过针缝的刹那,他突然看见幻象:自己举着斧头砍向毛小方,斧柄上缠着的,是当年母亲留给他的平安绳。
“别信!”阿秀的红线猛地缠上小海的手腕,线端的血珠溅在他脸上,“是针煞引你的心魔!”幻象碎裂的瞬间,虚影突然掀开长发,露出张被针扎满小孔的脸,正是老板娘,她的眼睛里插着根银针,针尾系着的红线,缠在嫁衣的衣角上。
“她在等丈夫回来。”阿秀声音发颤,红线勒住空中的银针,线与针相撞,迸出细碎的火星,“三年前她丈夫出海前,答应回来给她绣件嫁衣,可船翻了,连尸骨都没捞着……她就用自己的头发炼针,把等不到的姑娘的魂都锁在绣坊,怕她们跟自己一样孤单。”
虚影突然尖啸,线轴里飞出无数根黑针,针尾拖着长发,像无数条毒蛇,缠向阿秀。毛小方的剑燃起金光,剑气劈向针群,金芒与黑针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针群落地的瞬间,竟拼成艘船的形状,船帆上绣着个“安”字,是老板娘丈夫的名字。
“你看这个!”达初突然从柜台下翻出个湿透的木盒,里面是片船板,板上刻着个“等”字,是从沉船的残骸里找到的,“他没忘!这是他攥在手里的!”
虚影的动作猛地顿住,船板上的“等”字在金光里渐渐发亮,映出老板娘和丈夫当年在海边的模样——男人给女人描眉,女人给男人绣荷包,笑得比阳光还暖。虚影手里的线轴慢慢停下,黑针纷纷落地,化作点点银光,像星星。
阿秀的红线轻轻缠上虚影的手腕,线端的血珠滴在她脸上的针孔里,针孔竟慢慢愈合,露出原本清秀的眉眼。“他在海里看着你呢。”阿秀轻声说,“你看窗外的月亮,跟你们当年看的那轮一样。”
虚影望着窗外的月光,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缕青烟,钻进那件未完成的嫁衣里。嫁衣上的黑针突然自己退出,鸳鸯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被月光洗过。白雾慢慢散去,竹筐里的绣绷上,半张人脸的针孔里,竟长出朵朵小小的白梅,梅蕊里的露珠滚落在绷架上,像谁的眼泪落进了春天。
老板娘的身体坐在绣架前,手里还攥着根银针,脸上带着笑,像是睡着了。达初探了探她的鼻息,摇了摇头,却发现她的指尖,正落在嫁衣的“安”字上,针脚温柔得像在抚摸。
小海摸着斧头上的划痕,突然说:“以后谁家姑娘要出嫁,我来给她们劈柴烧火,让她们热热闹闹的。”
毛小方的剑上还沾着银针的碎屑,却透着股温润的光,“等,不是困住自己的锁,是心里的念想。”
阿秀捡起根掉落的银针,针尾的红线缠着片白梅瓣,瓣上的纹路清晰得很,像谁用最细的针,慢慢绣出来的。她知道,这甘田镇的阴森,从来不是针煞的毒,是没说出口的牵挂,是等不到的团圆。而那些剑影红线,斧光金芒,不过是想让被执念困住的魂,终于能在某个月光里,轻轻叹口气,说句“我不等了,但我记得”。
离开绣坊时,月光把嫁衣的影子投在地上,像艘船,载着无数个等待的梦,往海的方向漂去。远处的学堂传来孩子们的读书声,读的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声音清脆,像串被线穿起的银铃,在甘田镇的上空,荡开一圈又一圈温柔的涟漪,仿佛在告诉每个等待的灵魂:别怕,记得,就是最好的团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