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冬至的汤圆与旧账
冬至前夜的雪下得绵密,像揉碎的棉絮铺满了整条巷子。苏清辞蹲在活动室的灶台前,手里攥着团雪白的糯米粉,温水顺着指缝往里渗,粉团渐渐变得柔韧,在掌心滚出温润的光泽。灶上的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水汽氤氲了窗玻璃,把外面的雪影晕成了模糊的白。
“水开了。”陆时砚从储藏室抱来袋黑芝麻馅,油纸袋上还沾着去年的面粉印,是王奶奶特意留的陈馅,说“隔年的芝麻更油润”。他把馅放在案板上,指尖沾着点面粉,在苏清辞鼻尖轻轻点了下,“李叔说冬至包汤圆得两个人捏,一个揉面一个调馅,才叫‘团圆’。”
苏清辞笑着躲开,鼻尖的面粉却蹭到了脸颊,像落了片雪花。“就你花样多,”她揪下块面团搓成球,“小胖刚才来敲门,说他妈妈把花生馅煮糊了,要借咱们的黑芝麻馅救急。”面团在掌心转着圈,忽然被她捏出个小窝,“你说张大爷和阿珍当年包汤圆,是不是也这样争着揉面?”
陆时砚往馅里拌着猪油,香气瞬间漫开来,混着灶台上腊梅枝的冷香,像把冬夜的暖都锁进了这间屋子。“李叔说阿珍总爱往馅里多放糖,”他用勺子舀起点馅尝了尝,眉眼弯成了月牙,“张大爷就蹲在旁边剥蒜,说‘甜馅得配腊八蒜才解腻’,结果每次都被阿珍抢了蒜臼子。”
正说着,王奶奶推门进来,身上的棉袄沾着雪,手里却捧着个红漆木盒。“找着了找着了,”她把盒子往桌上一放,铜锁“咔哒”一声弹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张泛黄的纸片,“张大爷的旧账,全是冬至包汤圆的开销,从民国三十六年记到他走的那年。”
最上面的纸片是毛边纸,用毛笔写着:“冬至,糯米三斤,芝麻半斤,阿珍偷放红糖二两,罚她剥蒜十瓣。”字迹遒劲,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是阿珍补的。苏清辞指尖抚过纸面,忽然发现墨迹边缘有些发潮,像是被眼泪浸过。
“这年阿珍生了场大病,”王奶奶用指腹摩挲着纸片,“张大爷一个人包了三十个汤圆,说‘多包点,等阿珍好了一起吃’,结果汤圆放凉了,他就守着灶台热了三遍。”她翻到下一张,是张大爷用铅笔写的,“今年汤圆分街坊,李婶家两斤,王家小子带芝麻馅来换,阿珍笑他手笨,包的汤圆像煤球。”
陆时砚忽然指着其中一张纸片笑:“你看这个,‘清辞丫头来蹭汤圆,吃了八个,说芝麻馅比她家的甜’。”纸片右下角画着个啃汤圆的小人,羊角辫歪歪扭扭的,正是苏清辞小时候的模样。
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想起七岁那年的冬至,爸妈出差没回家,她蹲在活动室门口哭,是张大爷把她拉进屋,给她盛了满满一碗汤圆,阿珍还往她兜里塞了块芝麻糖。原来那些被遗忘的瞬间,早被人悄悄记在了纸上,像藏在时光里的糖。
“李叔说这账本得传给守活动室的人,”王奶奶把木盒推到苏清辞面前,“说以后你们每年记一笔,等小胖长大了,再给他看,让他知道咱们巷子里的冬至,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过。”
苏清辞拿起支毛笔,在新裁的宣纸上写下:“冬至,与陆时砚包汤圆,黑芝麻馅,王奶奶送旧账一盒,雪落满院。”笔尖顿了顿,又添了行小字,“张大爷阿珍,共食。”
陆时砚从灶台上摘下两双红筷子,放在碗边摆成十字。“按老规矩,得给先人摆两双筷,”他往空碗里盛了两个汤圆,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李叔说汤圆要捏得有棱有角,像元宝,这样先人吃了,能保佑咱们来年顺顺当当。”
小胖抱着个青瓷碗跑进来,碗里的汤圆歪歪扭扭的,有的还露着馅。“苏姐姐你看!我包的‘元宝’!”他把碗往桌上一放,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旧账,“这上面画的小人是不是我?李爷爷说我小时候总来偷芝麻吃。”
王奶奶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可不是嘛,你三岁那年把整碗馅扣在了头上,张大爷笑你是‘芝麻精转世’,还特意在账本上画了个芝麻脑袋。”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活动室的屋顶盖成了白色。李叔推门进来时,怀里抱着坛腊八蒜,玻璃罐里的蒜瓣绿得发亮。“刚从地窖取的,”他解开绳结,一股辛辣的香混着汤圆的甜漫开来,“就等你们的汤圆下酒了。”
大家围坐在灶台边,搪瓷碗里的汤圆冒着热气,咬一口,黑芝麻馅流出来,烫得人直咂嘴。小胖抢了颗腊八蒜塞进嘴里,辣得直吐舌头,逗得大家笑出了眼泪。苏清辞看着张大爷的旧账在灯光下泛着柔光,忽然觉得那些泛黄的纸片不是账本,是串珍珠,把每个冬至的暖都串在了一起。
“对了,”陆时砚忽然想起什么,从工具包拿出个小木牌,上面刻着“冬至·团圆”,“明年咱们把这牌挂在槐树上,再埋坛新酒,就叫‘团圆酿’。”
苏清辞往他碗里放了个汤圆:“得让小胖也刻个字,他的‘秋秋一号’也该有个牌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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