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天的风裹着碎冰碴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苏清辞裹紧了陆时砚给她新做的厚围巾,指尖却还是冻得发红。陆时砚拎着那坛新酿的山楂酒走在前面,脚步踩在结了薄冰的石板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谁在嚼冻硬的冰糖。
“慢点,这冰滑。”苏清辞追上去,伸手想扶他,却被他反手握住。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刚捂过酒坛的温度,把她的手指焐得发痒。
“没事,”陆时砚低头看她,呼出的白气落在围巾上,凝成小小的水珠,“李叔说埋酒得选槐树下的老位置,就是张大爷当年埋桂花酿的地方,说那儿的土性养酒,埋十年都不会坏。”
小胖抱着他的“秋秋一号”玻璃罐跟在后面,罐子里的蟋蟀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瞿瞿”地叫着,像是在给他们带路。“苏姐姐,李爷爷说埋酒要念口诀,你听着——‘霜降土封坛,蝉鸣酒开封’,是不是很顺口?”
苏清辞被他逗笑,刚要说话,就见王奶奶挎着竹篮从巷口拐出来,篮子里装着块红布和一小把糯米。“等你们半天了,”王奶奶把红布往酒坛上一盖,“这是阿珍当年留的方子,埋酒前得用糯米浆把坛口封死,再裹三层红布,说是能锁住酒香,还能防耗子啃。”
李叔已经在老槐树下挖好了坑,坑底铺着层干燥的槐树叶,是前几天特意晒好的。“这土好,”他用手捻了捻坑边的黄土,颗粒细腻,还带着点槐树根的清香,“张大爷那会儿埋酒,就爱挑这种带树根须的土,说酒能沾点树气,喝着有股活劲儿。”
苏清辞蹲在坑边看,忽然发现土块里混着些细碎的瓷片,青白相间,像是旧瓷碗的碎片。“这是……”
“阿珍的酒碗碎的那会儿,”李叔叹了口气,用手指把瓷片捡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布上,“那年她埋桃花酿,不小心把陪嫁的青花碗碰掉了,碎片就混在土里了。她说这样也好,让碗也陪着酒慢慢老。”
陆时砚把坛口封得严严实实,红布在风里猎猎作响。他抬头看了看老槐树,树干上有个不起眼的树疤,像只眼睛。“张大爷说这树疤是‘酒眼’,埋在这儿的酒,年份到了会自己‘睁眼’,酒香能飘出半条街。”他说着,从工具包里拿出把小刻刀,在树疤旁边轻轻刻了个小小的“清”字,“等明年挖酒时,就认这个记号。”
苏清辞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看着那个新鲜的刻痕,想起铁皮盒里阿珍的纸条——“翅尖沾了桂花,比清辞的香包甜”。原来他们早就把她的名字,悄悄刻进了这些时光的缝隙里。
“来,清辞,你也来添把土。”王奶奶递过把小铲子,“按老规矩,埋酒得让家里人添土,这样酒里才有人气儿。”
苏清辞接过铲子,泥土冰凉,却带着种踏实的暖意。她一铲一铲地往坑里填土,看着酒坛慢慢被黄土覆盖,忽然觉得这坛酒像个时光胶囊,装着张大爷的笑、阿珍的字、小胖的蟋蟀声,还有她和陆时砚指尖相触的温度。
“对了,还得放这个。”小胖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片刚褪的蝉蜕,小心翼翼地放在土堆上,“秋秋的新衣裳,让它陪着酒睡觉。”蝉蜕在风里轻轻颤着,像只透明的小蝴蝶。
李叔往土堆上撒了把糯米,说是“喂土神”,又拿出三炷香点燃,烟气在风里打着旋儿往上飘。“张大爷以前埋酒,总爱说‘酒是水的魂,土是根的家’,”他望着袅袅的烟,声音有点远,“现在啊,这魂就交给你们年轻人守着了。”
陆时砚把那块捡出来的青花瓷片埋在土堆最上面,用石头压好。“阿珍的碗也该歇歇了。”他轻声说,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又像是在对苏清辞解释,“等酒开封那天,咱们把碎片找出来,拼个小碟子盛花生,也算圆了她的念想。”
苏清辞忽然注意到,老槐树的枝桠间挂着个小小的木牌,是陆时砚昨天做的,上面写着“清辞的酒”。风一吹,木牌撞在树枝上,发出叮咚的轻响,像在应和小胖罐子里的蟋蟀声。
“好了好了,”王奶奶拍了拍手上的土,“等明年夏至,蝉刚开始叫,咱们就来挖酒。到时候让小胖的秋秋来当‘酒令官’,它一叫,咱们就开挖。”
小胖立刻把玻璃罐举得高高的:“保证完成任务!秋秋可机灵了,昨天还学会了新调子呢!”说着,他轻轻敲了敲罐子,里面的蟋蟀果然换了个声调,叫得更欢了。
往回走时,风小了些。陆时砚依旧牵着苏清辞的手,她的指尖已经暖透了,却不想松开。“你说,”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张大爷和阿珍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这儿?”
陆时砚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或许吧,”他笑了笑,伸手拂去她围巾上的落叶,“就像这酒,埋下的时候不知道谁会喝,但总有个人会循着酒香找来。”
苏清辞低头看自己的脚印,和他的脚印并排印在薄冰上,像两串相依的省略号。她忽然想起铁皮盒里最后那张纸条,阿珍画的笑脸旁边,张大爷补的字有点歪:“我们清辞,以后会有个人陪她埋酒,就像我陪阿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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