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信仰， 第163章 清明的雨祭

与新芽

清明的雨，带着股子化不开的凉，斜斜地织在茶林上空。苏清辞捧着束白菊站在老茶树下，雨丝打湿了她的发梢，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白菊的花瓣沾着水珠，像撒了层碎钻，映着灰蒙蒙的天，透着股安静的肃穆。

“张大爷，阿珍，我们回来了。”她把白菊放在树下的石台上，那里还摆着陆时砚刚沏的云雾尖，茶汤在雨里泛着淡淡的黄，“上海的茶展很顺利，订了好多茶包，老先生说要给茶林拍纪录片，你们要是还在，肯定会笑的。”

陆时砚站在她身后，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是刚采的新茶和张婶烤的芝麻饼。他把茶饼摆在石台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人：“张大爷，今年的春茶比去年多采了十五斤，沈砚秋说上海的客人喜欢用它煮奶茶，说‘香得能盖过奶腥’。”

雨落在茶林里，发出“沙沙”的响，像张大爷和阿珍在回应。苏清辞想起小时候，清明总跟着他们来老茶树下祭拜，张大爷会摆上三碟小菜：酱萝卜、炒茶籽、腌笃鲜，阿珍则会烧些纸钱，说“给老祖宗送点茶钱，让他们在那边也能喝上云雾尖”。

“李叔把育苗棚照看得分毫不差，”陆时砚往白菊上罩了个透明塑料袋，怕雨水打蔫了花瓣，“茶苗又长高了半寸，有几株都展开第三片叶了，他说比去年的壮实。”

苏清辞转身往育苗棚走，雨靴踩在泥路上，发出“噗叽”的轻响。棚里的马灯还亮着，李叔新搭了层竹架，把长得高的茶苗移到上层，透着股细心的规整。“你看这株，”她指着最壮的那株茶苗，茎秆泛着紫红，叶片舒展得像只小手，“比别的都高，肯定是最先移栽的。”

陆时砚蹲下身，给茶苗浇了点雨水：“张大爷说‘苗长得壮，得从小扎根深’，这株的根肯定比别的长。”他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每株茶苗的生长情况，哪天冒的芽，哪天展的叶，比记自己的事还清楚。

雨稍停时，王奶奶带着小胖来了，手里捧着个陶罐，里面是刚煮好的青团，艾草的清香混着豆沙的甜，在雨里漫开来。“给老张和阿珍供两个，”王奶奶把青团摆在石台上，“老规矩，清明吃青团，保佑茶林不受灾。”

小胖从兜里掏出个纸折的小船，放在老茶树下的水洼里：“清辞姐说，纸船能载着话到天上，我跟张爷爷说，今年的山雀长得肥，他不用再担心它们饿肚子了。”

纸船在水洼里轻轻晃，载着孩子的心愿，慢慢漂向远处。苏清辞看着纸船，忽然想起阿珍总说“清明的雨是老天爷的泪，掉在茶林里，能让土更肥”，现在看来，这雨确实带着股温柔的力，把所有的思念都融进土里，催着新苗生长。

“周伯的信到了，”陆时砚从活动室拿来封信，信封上沾着点泥，是邮局的人冒雨送来的，“说银制茶器已经打好了，等过了清明就送来，还说要带苏州的青团，让咱们尝尝‘正头货’。”

信里夹着张银制茶器的图纸：茶罐、茶杯、茶则，一套四件，都刻着茶林的图案，和老茶树上的疤一模一样。周伯在信里说：“堂兄当年总说，要给外孙女打套最像样的茶器，现在总算完成了，就是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苏清辞摸着图纸上的茶罐，忽然觉得外祖父从未离开，他的心意就像这银器，虽然冰凉，却藏着化不开的暖，在岁月里慢慢沉淀，等着某天以最妥帖的方式，回到她身边。

下午的时候，顾明远和沈砚秋来了，还带着上海那位老先生的助理，说要拍些茶林的素材，给纪录片做准备。助理举着摄像机，镜头扫过老茶树，扫过育苗棚，扫过苏清辞和陆时砚采茶的手，画面里的茶林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幅流动的水墨画。

“老先生说，要把张大爷和阿珍的故事也拍进去，”顾明远撑着伞站在老茶树下，“说这才是茶林的魂，比茶本身还动人。”

陆时砚正在给老茶树修剪枯枝，剪刀“咔嚓”的声音在雨里传得格外清。他把剪下的枯枝堆在一旁，说“等雨停了烧了，给茶苗当肥料”，动作里带着种对岁月的敬畏，像在完成场庄重的仪式。

傍晚的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把茶林洗得愈发青翠。苏清辞把老先生买的云雾尖分出一半，用棉纸包好，放在老茶树下的石台上：“张大爷，阿珍，这是你们帮过的人买的茶，你们也尝尝，味道没变。”

陆时砚往她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青团，艾草的香混着豆沙的甜，在舌尖化开。“雨快停了，”他看着远处的云层，“明天该移栽茶苗了，张大爷的账本里写着‘清明后，苗要走，移到茶林深处，才能长成材’。”

苏清辞轻轻地咬下一口青团，香甜软糯的味道瞬间弥漫在口腔之中。她一边咀嚼着，一边目光凝视着眼前那座小小的育苗棚。棚内一盏马灯散发着微弱但温暖的光芒，宛如一颗孤独的星星，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雨幕中独自闪耀。

那昏黄的灯光仿佛拥有生命一般，透过朦胧的雨雾，缓缓地扩散开来，形成一团柔和且令人心安的光晕。苏清辞深知，这场清明节的细雨并非终结，而是一个崭新的起点——恰似那些沐浴在雨中茁壮成长的茶苗，它们需要摆脱育苗棚的呵护，勇敢地投身于更为深厚肥沃的土壤之下，唯有如此，方能成长为高耸入云、遮天蔽日的大树。又好似那些被时光铭记于心的动人传说，必须经历风雨的洗礼和沉淀，方可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长河中绽放出更加绚烂多彩的花朵。

此时此刻，位于古老茶树下方的那一株洁白如雪的菊花，正静静地伫立在瓢泼大雨之中，微微摇曳生姿，似乎在用一种无声却充满力量的方式诉说着什么：莫急，请耐心守候，因为那份深深的思念终将破土而出，萌发出嫩绿的新芽；而那些善良美好的情感也必定会结出丰硕甜美的果实。所有曾经付出过的等待，都会在这个特殊的时节里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栖息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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