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请柬
惊蛰的雨裹着惊雷,“哗啦啦”砸在活动室的青瓦上,像有人在天上撒豆子。檐角的冰棱早就化了,顺着瓦当往下淌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院坝里新冒的草芽,嫩得能掐出水来。苏清辞蹲在窗下翻晒张大爷的旧账本,纸页被雨水洇得发潮,她用软布轻轻擦着,忽然发现夹在里面的半张戏票,边缘已经朽黑,上面印着“民国五十三年 天蟾舞台”。
“在看什么?”陆时砚从外面进来,雨衣上的水珠“滴答”落在门槛上,他手里拎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芝麻饼,还冒着热气。“李叔说这雨得下三天,把去年的寒气都冲干净。”他脱下雨衣,露出里面熨帖的衬衫——这是他昨天特意换的,袖口还别着银质的袖扣,是王奶奶找出来的旧物,说“见客得体面点”。
苏清辞捏着那张戏票笑:“张大爷还爱听戏?”票根背面有行小字,是阿珍的笔迹:“张大爷说《霸王别姬》的虞姬像我,看完戏非要给我买凤冠钗,被我骂了小气鬼”。
陆时砚刚要说话,院坝里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两道刺眼的车灯穿透雨幕,照得窗纸都发白。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哗啦”响,最后停在活动室门口,溅起的泥水差点打湿晾在绳上的账本。
“这是……”苏清辞起身往窗外看,只见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老槐树下,车标在雨里闪着冷光,像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车门打开,下来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举着把黑伞,伞沿压得很低。他身后跟着两个保镖,都是一米八以上的个头,黑墨镜遮住半张脸,往门口一站,把惊蛰的雨气都挡在了外面。
“请问,哪位是苏清辞小姐?”男人的声音像冰过的石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他从公文包里掏出张烫金的请柬,递过来时指节泛白,“我家先生有请,想请您去府上做客。”
请柬上印着朵金线绣的牡丹,右下角是个烫金的“顾”字,边缘还嵌着细碎的水钻,在昏暗的屋里闪着光。苏清辞没接,指尖攥着账本的边角,纸页被捏得发皱。“你家先生是谁?我不认识。”
男人的嘴角扯出个僵硬的弧度,像戴了副假面具:“苏小姐去了自然知道。我家先生说,您或许对三十年前‘天蟾舞台’的事感兴趣。”他的目光扫过苏清辞手里的戏票,像鹰隼盯着猎物。
陆时砚往前站了半步,把苏清辞挡在身后,袖扣在雨光里闪了下:“我们不去。有什么事在这里说。”
保镖往前跨了步,肌肉在西装下绷得像块铁。男人却抬手制止了他们,伞柄在手里转了个圈:“我家先生在城郊的顾园等您,车就在外面。”他把请柬放在门槛上,“苏小姐若是不去,有些旧事,恐怕永远没人能说清了。”
汽车引擎再次轰鸣,轮胎碾过积水“嗖”地窜出去,很快就消失在雨幕里。门槛上的烫金请柬被雨水打湿,牡丹的金线晕开,像朵正在枯萎的花。
“顾园……”王奶奶从里屋走出来,手里的竹篮“哐当”掉在地上,里面的针线撒了一地,“是顾家……当年阿珍就是从顾家走的。”她的手抖得厉害,指着请柬上的“顾”字,“这是顾家的家徽,错不了!”
李叔蹲在门槛边捡起请柬,指尖把纸页捻得发颤:“老张当年跟顾家有仇,说他们欠阿珍一条命。有次喝醉了酒,他拿着斧头要去顾园拼命,被街坊拦住了,回来哭了半宿,说‘护不住她’。”
苏清辞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把那张戏票凑到灯下看,忽然发现票根边缘有个极小的印记,和请柬上的牡丹如出一辙。“阿珍……是顾家的人?”
“是顾家的三小姐,”王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跟家里闹翻了,说要嫁个穷小子,被老爷子锁在顾园的阁楼里。后来是老张半夜翻墙把她救出来的,两人跑到这条巷子,隐姓埋名过了大半辈子。”她抹了把泪,“阿珍总说,顾园的海棠开得最好,可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雨停的时候,天边裂开道金光,照得院坝里的水洼像块碎镜子。陆时砚把请柬折成方块塞进兜里,衬衫的袖口被雨水洇得发皱:“我陪你去。”
苏清辞摸着账本里阿珍画的小像——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姑娘站在海棠树下,笑得眉眼弯弯,发间别着朵白海棠。“她为什么要画这个?”
“阿珍说,那是她在顾园最后一次看到海棠,”陆时砚的指尖轻轻落在画像上,“她说‘有些东西得记着,才知道自己从哪来’。”
第二天清晨,陆时砚借了辆旧自行车,后座绑着个竹篮,里面装着王奶奶准备的点心——说是去“做客”,总得带点伴手礼。苏清辞坐在后座,手里攥着那张戏票,指尖把纸页捻得起了毛边。
顾园在城郊的半山腰,朱红色的大门前立着两尊石狮子,嘴里的石球被雨水洗得发亮。门房通报后,有人领着他们往里走,青石板路两侧种着成片的海棠,枝头已经缀满了花苞,像堆挤在一起的粉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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