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旧酿
小寒的风像把钝刀子,割在脸上生疼。活动室后院的那株老梅却开得热闹,粉白的花瓣裹着层薄霜,在寒风里抖得像群欲飞的蝶,暗香顺着风钻进窗缝,在屋里缠成缕清甜的雾。苏清辞披着件厚棉袄,站在梅树下,手里举着把竹剪,正琢磨着该剪哪枝——最高的那枝开得最盛,枝头还压着点残雪,像撒了把碎银,就是够着费劲。
“我来吧。”陆时砚从后面扶住她的腰,轻轻往上托了托。他穿的藏青色棉袍是王奶奶新做的,袖口还沾着点墨痕,是今早写春联时蹭的。他另一只手够到那枝梅,竹剪“咔嚓”一声,带着雪的花枝就落进了她怀里,冷香混着雪气扑了她满脸。“阿珍说,小寒的梅花得带点雪,插在瓶里能开得更久,像揣着整个冬天的骨气。”
苏清辞把花枝抱在怀里,花瓣上的雪化在棉袄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张大爷是不是总在这时候剪梅?”她想起账本里的插画——个戴棉帽的小人站在梅树下,手里举着枝梅花,旁边写着“阿珍说梅花开了,年就不远了”。
“他不光剪,”陆时砚替她拍掉肩上的雪,指尖扫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垂,“还爱往酒里泡。王奶奶说,有年小寒,他把整枝梅花塞进酒坛,说‘让阿珍开春喝梅香酒’,结果忘了捞出来,花瓣在酒里泡成了泥,阿珍哭了半宿,说‘把花泡死了’。”
苏清辞忍不住笑,想象着阿珍捧着浑浊的酒坛掉眼泪的样子,一定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那后来呢?”
“后来张大爷重新酿了坛,”陆时砚的声音裹着梅香,软乎乎的,“他蹲在梅树下捡花瓣,一片一片洗干净,阿珍就蹲在旁边数,说‘得凑够九十九片,才叫长长久久’。结果数到八十就数乱了,两人吵了半天,最后干脆抓了把扔进坛里,说‘管它多少,心意到了就行’。”
正说着,小胖裹着件缀满补丁的旧棉袄,像只圆滚滚的熊,从屋里“噔噔”跑出来,手里举着个粗瓷瓶,瓶身上贴着张褪色的红纸条,写着“梅酿”二字。“苏姐姐!陆哥哥!李爷爷说这是去年泡的梅花酒,能开坛了!”他跑得太急,在雪地里打了个趔趄,手里的酒瓶却举得稳稳的,“他说小寒喝梅酒,冬天不咳嗽!”
王奶奶端着个木托盘跟在后面,盘里放着三个白瓷杯,杯沿描着圈细金线,是张大爷当年结婚时用的喜杯。“慢点跑,”她把托盘往石桌上一放,眼尾的笑纹里盛着雪光,“阿珍以前总说,小寒的梅酒得就着梅干吃,酸甜配着酒香,才叫‘透心暖’。”
石桌上还摆着碟梅干,是去年的青梅腌的,黑红的果肉皱巴巴的,却透着股诱人的酸。苏清辞捏起一颗放进嘴里,酸得她眯起了眼,舌尖却很快泛起甜,像含着颗裹着蜜的冰。
陆时砚把梅花酒倒进杯里,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片完整的花瓣,是去年泡的时候特意放的。“第一杯得敬梅神,”他把一杯酒放在梅树根下,雪在杯底慢慢融,“老张说这树养了三十年,每年开花都比别家早,得谢它肯给咱们送香。”
苏清辞端起自己的杯,梅香混着酒香钻进鼻孔,她抿了一小口,清冽的酒液在舌尖打了个转,带着点微苦的回甘,像把小寒的冷都酿成了暖。她忽然注意到,石桌的裂缝里卡着半片梅瓣,是去年的陈花,已经变得干硬发黑,却依旧能看出粉白的底色。“这是……”
“是阿珍去年掉的,”王奶奶笑着说,“她总爱把梅瓣夹在书页里当书签,有次蹲在石桌上看书,花瓣从书里飘出来,掉进缝里没捡着。张大爷说‘留着吧,等明年梅花开了,让它们做个伴’。”
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粒落在梅枝上,“簌簌”响,像在给梅花伴奏。陆时砚往石炉里添了块炭,火苗“噼啪”跳起来,把三人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忽长忽短地晃。“烤点栗子吧,”他从布袋里抓出把栗子,埋进炭灰里,“阿珍说梅酒配烤栗子,像把春天揣在了怀里。”
小胖趴在石炉边,鼻尖快碰到炭火,被王奶奶拽着后领拉开:“小心烫着,”她往他手里塞了颗梅干,“先吃这个解解馋,栗子得等壳裂了才香。”
梅树的影子在雪地里拉得老长,像幅淡墨画。苏清辞靠在陆时砚肩上,手里的酒杯还剩小半杯梅酒,酒香混着他棉袄上的皂角香,在鼻尖缠成暖融融的雾。“你说,”她忽然轻声问,“张大爷和阿珍会不会也像我们这样,在梅树下喝酒?”
“肯定会,”陆时砚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带着点炭火气,“王奶奶说,有年雪下得特别大,他们就搬了张竹椅坐在梅树下,阿珍裹着张大爷的棉袍,他抱着酒坛,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梅瓣落在酒里都没察觉,最后醉得靠在一块儿,被雪盖成了两个小雪人。”
苏清辞的指尖在杯沿轻轻划,酒液荡出小小的圈。“真好啊。”她轻声说,心里像被梅酒泡过似的,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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