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凉汤
大暑的热浪像口密不透风的蒸笼,把整条巷子都罩在里面。老槐树的叶子被晒得打蔫,贴在枝桠上一动不动,连蝉鸣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沙哑,“知了——知了——”的叫声拖得老长,像谁在唉声叹气。活动室院坝里的荷花池却热闹,粉白的荷花在烈日下开得正盛,荷叶铺展得像把把绿伞,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倒送来点难得的清凉。
苏清辞蹲在池边的青石板上,手里搓着把荷叶,碧绿的叶汁顺着指缝往下淌,在石板上洇出片深绿的痕。这是要做荷叶凉汤的,王奶奶说“大暑喝碗荷叶汤,赛过神仙躺凉床”,得用当天摘的鲜荷叶,带着露水的最好,清热解暑比什么药都管用。
“别搓太狠,”陆时砚拎着个竹篮从后门进来,篮里装着刚买的莲子,圆滚滚的绿莲蓬还带着水汽,是从城郊荷塘采的,“李叔说荷叶的清味在叶肉里,搓烂了反倒发苦,得像洗绸子似的轻轻揉。”他把莲蓬倒在石桌上,莲子“咕噜噜”滚出来,有两颗落在荷叶上,沾着点露水,像镶了层碎钻。
苏清辞笑着停了手,荷叶在掌心轻轻晃,叶面上的水珠滚来滚去,像群调皮的玻璃球。“张大爷的旧账里,”她指着池里最大的那朵荷花,花瓣边缘已经有点焦,“是不是记过采莲的趣事?我记得有页画着个划船的小人,旁边写着‘阿珍大暑总爱去荷塘采莲,说莲子心最败火,结果被荷叶梗扎了满腿红印,蹲在船上哭,说荷叶比她还凶’。”
陆时砚从樟木箱里翻出账本,阳光透过糖纸墙,在纸页上投下晃眼的光斑,正好照亮那行字:“民国四十六年大暑,陪阿珍采莲,她踩翻了木盆,掉进荷塘里,手里还攥着个莲蓬,上来时浑身是泥,倒笑得直不起腰,说‘荷花开得太香,把我勾下去了’。”字迹旁边画了个泥人,手里举着个歪歪扭扭的莲蓬,头顶还顶着片荷叶,憨态里藏着股野趣。
门口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是小胖捧着个玻璃罐跑进来,罐里泡着些金银花,黄白相间的小花在水里打着转。“苏姐姐!陆哥哥!你们看我的凉茶花!”他把玻璃罐往石桌上一放,罐壁上凝着层水珠,“王奶奶说金银花配荷叶汤,喝着像在荷花池里游泳,凉丝丝的!”
王奶奶挎着藤筐走进来,筐里躺着个陶瓮,瓮口用纱布盖着,里面飘出股酸梅的清香。“刚泡好的酸梅汤,”她解开纱布,往汤里丢了几颗冰块,是从冰窖取的,“阿珍说大暑的凉汤得‘酸中带苦’,酸梅配莲子心,喝着才够劲,比药店的藿香正气水管用。她以前总蹲在灶台前,把酸梅汤熬得稠稠的,说‘熬得越久,凉得越透’。”
李叔扛着个旧木盆进来时,盆沿已经被磨得发亮,是张大爷当年给阿珍采莲用的,盆底还留着道裂缝,是那次阿珍掉下去时磕的。“找着了找着了,”他把木盆往荷花池里一放,“这盆泡在池里,能镇凉汤,比冰窖还带股荷香。你看这裂缝里还卡着片荷叶,许是当年阿珍掉下去时带上来的,都干透了还绿着呢。”
苏清辞把搓好的荷叶放进陶瓮,陆时砚往里面撒了把莲子心,绿色的嫩芽在汤里打着转,像群小小的绿鱼。“该煮凉汤了,”他把陶瓮放在木盆里,荷叶的清香混着酸梅的酸甜,在空气里漫开来,“李叔说大暑的凉汤得‘晾三晾’,煮好后先放井里镇,再搁冰窖冰,最后用荷叶包着喝,才算吃透了凉气。”
小胖趴在池边看,手指戳着木盆里的水,涟漪一圈圈荡开,把陶瓮晃得轻轻摇。“苏姐姐,荷叶在汤里跳舞呢!”他指着瓮里打转的荷叶,“它们是不是在说‘快喝我快喝我’?”
王奶奶往每个人手里塞了块绿豆糕,糕点在舌尖化开,豆香混着薄荷的凉,像把整个夏天的清爽都含在了嘴里。“阿珍以前熬凉汤时,”她靠在门框上笑,“总爱往汤里丢块绿豆糕,说‘甜能压苦’,结果汤变得黏糊糊的,气得张大爷直皱眉,最后还是端着碗喝得精光,说‘这是阿珍的手艺,黏了也香’。”
李叔往青瓷碗里舀着凉汤,琥珀色的汤里浮着片荷叶,像艘小小的绿船。“第一碗得敬荷花神,”他把碗放在池边的石头上,“老张说大暑的荷花开得最烈,得谢它们送清凉。你看这汤里的莲子心,是阿珍当年种的莲子结的,算起来也是‘隔代亲’了。”
苏清辞喝了口凉汤,酸梅的酸混着莲子心的苦,在舌尖漫开来,回甘却来得又快又清,像把大暑的热都浇成了凉。她忽然注意到,木盆的裂缝里卡着半颗莲子,是去年的陈籽,外壳已经发黑,却依旧饱满。“这是……”
“阿珍当年掉荷塘里,”王奶奶笑着说,“攥着的莲蓬掉了颗莲子,卡在盆缝里没发现,等张大爷修木盆时才抠出来,说‘留着明年种’,结果种在池里,今年就长出了新荷。”
陆时砚往池里撒了把新采的莲子,圆滚滚的种子在水面漂了漂,慢慢沉下去,像撒了把绿星星。“等秋天,”他笑着说,“咱们就能采新莲子了,让阿珍的荷花,在咱们手里接着结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