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旧忆
清明的雨丝像被揉碎的银线,斜斜地织着,把整条巷子都笼在层朦胧的白里。苏清辞蹲在活动室的灶台前,手里攥着把新采的艾草,叶片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青砖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灶上的铁锅正咕嘟咕嘟煮着糯米,蒸汽从锅盖缝里钻出来,混着艾草的清香,是独属于清明的气息,带着点清苦,又藏着点回甘。
“火别太旺,”陆时砚抱着捆纸钱走进来,黄纸在他臂弯里轻轻晃,边缘被雨水打湿了点,像镶了圈灰边。他把纸钱放在八仙桌上,桌角的铜烛台里插着两根白烛,烛芯上的火苗被风逗得歪歪扭扭,“李叔说清明煮青团得用‘文火’,急了会夹生,得像回忆旧事似的慢慢熬。”他指着灶台边的竹篮,“王奶奶刚送的绵白糖,说阿珍以前总爱往青团里多裹两勺,说‘甜能压掉艾草的苦’。”
苏清辞把艾草放进石臼里,木杵捣下去的“咚咚”声混着雨声,像在给旧岁敲着节拍。“张大爷的旧账里,”她捣着艾草,绿色的汁液顺着石臼缝往下渗,“是不是记过清明的习俗?我记得有页画着个提着篮子的小人,旁边写着‘阿珍清明总爱往山上跑,说要给野花挂纸钱,怕它们孤单’。”
陆时砚从樟木箱里翻出账本,雨丝透过糖纸墙的缝隙落在纸页上,晕开小小的水斑,正好晕在那行字上:“民国四十二年清明,阿珍采了把野雏菊,说要插在张大爷的墓碑前,路上摔了跤,花瓣掉了半篮,她蹲在地上哭,说‘花比我还可怜’。”字迹旁边画了个掉眼泪的小人,手里还攥着半朵雏菊,憨态里藏着点让人心软的认真。
门口传来“踏踏”的脚步声,是小胖撑着把油纸伞跑进来,伞面上画着只笨拙的小熊,是他自己涂的。“苏姐姐!陆哥哥!李爷爷让我送这个来!”他举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这是张爷爷以前修自行车时攒的,说清明烧纸钱得混着铜钱,祖宗才能在那边‘有钱花’。”
王奶奶挎着藤筐走进来,筐里躺着个青花瓷碗,碗里盛着刚腌的咸菜,绿得发亮。“配青团吃的,”她往碟子里夹着咸菜,“阿珍说清明的饭桌上得有口咸,甜咸配着才像日子。她以前总说,张大爷最爱蹲在门槛上,就着咸菜吃青团,说‘这才是人间味’。”
李叔拎着壶老酒走进来,酒壶上的红绸带被雨水泡得发深,像条褪色的记忆。“找着了找着了,”他把酒壶往桌上一放,壶底的泥痕在桌面上印出个淡淡的圈,“张大爷的老黄酒,埋在地窖二十年了,说清明祭拜得用‘陈酒’,才有岁月的厚重。”他往三个白瓷杯里倒酒,酒液在杯里晃出琥珀色的光,“一杯给老张,一杯给阿珍,一杯给那些没留下名字的街坊,也算全了念想。”
苏清辞把捣好的艾草和进糯米粉里,绿色的面团在掌心滚出温润的光,像揉进了整个春天的绿。“陆时砚,”她捏出个小小的青团,“你说张大爷和阿珍当年做青团,是不是也这样争着捣艾草?”
陆时砚往青团里裹着绵白糖,糖粒沾在他指尖,像撒了层碎星。“肯定的,”他笑出的白气在烛火里散成淡雾,“李叔说阿珍总爱抢木杵,说‘女子力大旺家’,结果捣得胳膊酸,又蹲在旁边看张大爷捣,嘴里还念叨‘你捣的不如我细’。”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像有人在外面轻轻拍门。小胖蹲在烛台前,学着大人的样子给烛台添蜡,蜡油滴在他手背上,他却咬着牙不吭声,说“这点烫算什么,张爷爷修自行车时被烙铁烫过呢”。
李叔点燃纸钱的瞬间,黄纸在火里蜷成黑蝴蝶,灰烬被风卷着往上飘,像无数只翅膀在雨里飞。“老张,阿珍,”他的声音带着点哑,“今年有清辞和时砚在,活动室暖和着呢,青团还按你们的口味做的,多放了糖……”话没说完,就被一阵风吹散在雨里。
王奶奶往地上的青瓷碗里放了个青团,碗边摆着两朵野雏菊,是今早冒雨采的。“尝尝吧,”她的声音轻轻的,“今年的艾草嫩,比往年的香。”
苏清辞咬了口青团,艾草的清苦混着白糖的甜,在舌尖化开,像把岁月的滋味都咽进了心里。她忽然注意到,八仙桌的抽屉缝里露出半张旧照片,抽出来一看,是张大爷和阿珍站在老槐树下的合影,两人手里都举着青团,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清明,与阿珍分食青团,她的比我的甜”,是张大爷的字迹,带着点温柔的笨拙。
“这是……”她把照片递给陆时砚,指尖还沾着点艾草汁。
陆时砚用纸巾擦了擦照片上的潮气:“许是上次整理旧物时忘在里面的,”他把照片放在烛台边,“让他们也看看,今年的青团,和当年的一样甜。”
午后的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缝漏下来,在雨丝里织出淡淡的彩虹。大家坐在灶台边,吃着青团,喝着黄酒,听着纸钱燃尽的“簌簌”声,檐下的雨滴还在“滴答”作响,像首没唱完的挽歌。
苏清辞靠在陆时砚肩上,看着烛火在照片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忽然觉得所谓的清明,从来不是沉重的悼念,是把艾草的苦揉进日子的甜,把旧人的笑裹进青团的香,把思念的重化作雨丝的轻,让那些藏在时光里的身影,借着这烟火、这雨雾、这甜糯,悄悄回到身边,和你一起,把这个潮湿的春日,过得有滋有味。
灶上的锅里还剩着点糯米汤,艾草的香漫在空气里,像段没讲完的故事。苏清辞知道,这清明的滋味会跟着青团的甜、黄酒的醇、旧照片里的笑,一起融进往后的岁月,让每个思念的瞬间,都带着点不寻常的暖,让每个走进这间屋子的人,都能尝到时光里的回甘。而老槐树上的新叶还在雨里轻轻晃,像在说:别急,他们一直都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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