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第八天,上午十点。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被打碎的金箔片。林思彤正坐在工作室里整理过往的法律案例,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她抬头时,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街道对面,又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个在过去三天里,每天都会在梧桐树下徘徊的中年女人。
女人约莫四十五六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袖口起球的灰色外套,领口磨得发亮。头发简单粗糙地扎在脑后,几缕枯黄的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蜡黄的脸颊上。她总是站在对面的梧桐树下,目光怯生生地望向“涅盘工作室”的招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停留几分钟,然后像受惊的麻雀一样,低下头匆匆离开。
但今天,她站的时间更长了。风掀起她额前的头发,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写满挣扎的眼睛,眼白里的红丝缠缠绕绕,看着就让人心揪。
林思彤放下手中的资料,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像一个守候迷途羔羊的牧人,耐心而沉稳。
又过了五分钟,女人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转眼就散了。她穿过街道,走到工作室门口。她的手抬起,悬在磨砂玻璃的门把手上方,颤抖着,指关节泛白,手背青筋都突突跳着,却始终没有勇气推开。
林思彤站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惊飞了停在窗台上的麻雀。女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高跟鞋鞋跟磕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身体失去平衡晃了一下,脸上写满惊慌失措,像被人撞破了藏了半辈子的秘密。
“您好。”林思彤的声音温和得像这秋日的阳光,不刺眼,却暖人,“我是这里的咨询师林思彤。需要帮忙吗?”
女人的嘴唇动了动,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声音。她的目光躲闪着,不敢与林思彤对视,手指紧紧抓住那个破旧的帆布包,指节都泛出青白色,像是抱着最后的救命屏障。
“进来坐坐吧,外面冷。”林思彤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红的手背上。
女人犹豫了几秒,那几秒钟对她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她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鹌鹑,几乎是挪着步子进了工作室。她选了一张离门口最近的椅子坐下,身体僵硬得像块生了锈的木头,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胳膊肘抵着肚子,死死护着,像是里面装着能救她命的宝贝。
林思彤没有急着追问,而是转身去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温水,杯壁上很快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她把水轻轻放在女人面前:“先喝点水,暖暖身子,不着急,我有的是时间。”
温水的水汽袅袅上升,在两人之间形成一层薄薄的雾,模糊了彼此的面容。女人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水,眼眶渐渐红了,像被烟熏过一样,鼻尖微微抽动着。
“我……”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嗓子眼里含着一口化不开的痰,“我看到招牌上写的……女性咨询……我不知道是不是找对地方了……我……我这事儿……说不出口……”
“您慢慢说。”林思彤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一个安全而不压迫的距离,眼神里满是真诚,“这里很安全,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传出去。”
女人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颗颗砸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抬手抹了把脸,手背蹭过眼角,留下两道灰黑色的印子:“我……我想离婚……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老公打我……打了二十年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压抑的呜咽,肩膀微微耸动着。
林思彤的心沉了下去,一股熟悉的寒意从脊背升起,像是回到了自己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但她表情依然平静,只是眼神变得更加柔和,带着一丝心疼:“能具体说说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他一喝酒就打我。”女人颤抖着拉起袖子,露出小臂上几道新添的、已经发紫的淤青,像一条条丑陋的蚯蚓。还有胳膊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旧疤,有的淡得几乎看不见,有的却还留着深深的印记,“这次是因为我做菜咸了点,他就掀了桌子,拿椅子砸我……我躲闪不及,砸到了背上……现在还疼呢……孩子吓坏了,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一直哭……”
“孩子多大了?”林思彤的声音放得更轻了。
“女儿十五岁,上初三,儿子十二岁,上小学。”女人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哭声压抑得像闷在棉花里,“他们从小就看着爸爸打妈妈……我儿子上次居然说,等他长大了也要找个这样的老婆,想打就打……我听了心都碎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她的哭声里满是绝望,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发不出嘶吼,只能用头撞墙,撞得头破血流也逃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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