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个身形精干、面容带着风霜痕迹的中年男子被引了进来,他便是此前敲响登闻鼓,献上“羁縻蒙古,以蒙制金”之策的林承嗣。
与接见黄道周、程国祥时的温和嘉勉不同,崇祯此刻面色平淡,带着一丝审视的锐利,并未赐座,直接开口:
“林承嗣,你前番所献之策,朕与阁臣议过,朕有一问,你为何对蒙古诸部情势如此熟稔?据实奏来。”
林承嗣显然没料到皇帝会先问这个,他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回陛下,草民……乃大同人氏。天启年间,鞑子入寇,草民家乡遭难,全家……皆死于鞑虏刀下,唯草民一人被掳至草原为奴。”他顿了顿,似乎在压抑翻涌的情绪,“草民在草原上,辗转流离,整整十年!漠南漠北,土默特、科尔沁……诸部情形,草民或亲历,或耳闻,皆刻骨铭心。后侥幸逃脱,辗转归国,然家破人亡,此恨难消!草民深知虏性,亦知其内部纷争不断,方敢冒死献此‘以夷制夷’之策,望能助朝廷纾解北边之患,亦报家仇于万一!”
他的话语没有太多修饰,但那十年为奴的经历和灭门的惨痛,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具说服力。崇祯凝视着他,能感受到那平静语调下隐藏的刻骨仇恨。
“原来如此。”崇祯语气稍缓,“那么,依你之见,此策有几成把握?”
林承嗣抬起头,目光与崇祯一触即收,他犹豫了片刻,显然不敢妄言,最终谨慎地回答:“陛下,草原诸部,弱肉强食,并无信义可言。若行此策,需恩威并施,且时机、对象至关重要。若……若陛下能鼎力支持,钱粮、官职等羁縻手段得以顺利施行,草民以为……或有六成把握。”
“六成……”崇祯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概率不算高,但面对如今辽东的困局和山西刚刚开始的改革,哪怕只有三成希望,也值得一搏!他不能再坐视皇太极一次次破关而入。
思虑既定,崇祯不再犹豫。
“好!六成便六成!”崇祯断然道,“林承嗣,朕封你为钦差,全权负责羁縻蒙古事宜。着京察司郎中贾尚桓为副使,协理此事,一应情报、人员,可由京察司调配。你告诉朕,当从何处着手?”
听到皇帝如此干脆地赋予重任,并派了天子近臣贾尚桓协助,林承嗣精神大振,立刻答道:“陛下,漠南蒙古诸部中,与大同、宣府临近者,如土默特、鄂尔多斯等部,受我朝影响较深,互市往来亦多,且其与建奴并非铁板一块,可为首选。蓟辽方向,直面建奴兵锋,蒙古诸部或依附,或受其威慑,此时插手,恐难见效,反易打草惊蛇。”
“大同……可。”崇祯点头认可,“朕便准你以大同为始,试行此策。朕拨给你二十万两白银作为启动资费,如何运用,朕不过问,但朕要看到成效!”
“臣!林承嗣领旨!必竭尽所能,不负陛下重托!”林承嗣重重叩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知道,一条充满荆棘的路就在他脚下。
……
程国祥领了圣命,不敢耽搁,回到户部衙门便立刻着手准备山西之行,他知道此行不仅关乎盐政成败,更是对新政威信的一次重要考验。
思虑一番后,程国祥先是派人持他的名帖,前往今年恩科前十名进士的寓所传话,召他们到户部衙门叙话。
这十人之中,自然包括了新科状元魏文昭与榜眼赵元靖。
崇祯的意思很明确,这些新晋进士年轻锐气,尚未被官场积习浸染,正是推行新政可以倚重的新鲜血液,带他们去山西亲历盐政推行,既是磨练,也是培养。
不多时,十位青袍进士齐聚户部值房,面对位高权重的阁臣兼户部堂官,难免有些紧张。
程国祥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说明了朝廷欲在山西大力推行盐粮相济法的决心,以及此行需要他们随同协助的意图。他看着眼前这些朝气蓬勃的面孔,沉声道:“山西情势复杂,正是你等读书人经世致用之时。随老夫前去,多看,多学,多做,于国于己,皆有益处。”
众人闻言,无论内心作何想法,皆躬身领命。
打发走这群进士们,程国祥又开始埋头处理离京前积压的公务,并细细收拾行装。待诸事稍有头绪,他特意将户部右侍郎李待问请来。
李待问是户部老臣,精于钱谷,是程国祥颇为倚重的副手。
值房内,程国祥指着案头堆积的文书账册,语气凝重:“李侍郎,老夫此番离京,部务便要偏劳你了,户部这个家,不好当啊!如今各项改革方兴未艾,用度浩繁,每一笔收支都需慎之又慎,关乎国本,切莫出了纰漏。”
李待问在户部多年,深知其中水深,连忙拱手道:“部堂放心,下官晓得其中厉害。必当兢兢业业,循章办理,遇有疑难,亦会及时呈报内阁,或快马报予部堂知晓。”
程国祥点点头,他对李待问的能力是放心的,此次交代更多是程序上的必要,两人随后就几项紧要的财政支出、各地税银解送等具体事务进行了细致的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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