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些官员暗自松了口气,以为风波已定时,另一位阁臣薛国观,紧接着程国祥之后,迈步出列,他此刻目光如电,扫过班列。
“陛下,程阁老之策,旨在引商粮以济荒,实为良谋,然臣恐地方有司,或与奸商勾结,虚报数额,侵吞国帑盐利,使良法成为贪腐之渊薮!”薛国观的声音陡然提高,“故,臣请立严法以杜其弊!”
他随即抛出了那份与崇祯商议好的、更为惊人的提案——“官商相告法”。
核心便是:商告官,查实重赏;官告商,官员仅有羁押权,无审问权,违者族诛,且所有官告商案件,必须由京察司与锦衣卫联合查办,地方及常规司法部门不得干预。
这一下,如同将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荒谬!”
“此乃乱法!”
“官员何以自处?威严何在?!”
“商人自古卑贱,如此优待,何待士人?”
“……”
方才还对程国祥方案保持克制的官员们,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尤其是那些科道言官以及与地方利益关联密切的官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纷纷出列,言辞激烈地弹劾薛国观。
“薛国观此议,是要绝官员之路,长商贾之气!如此,士农工商之序何在?体统何在?”
“仅凭商贾一言便可告官,且赏以重利,此乃鼓励刁民诬告,动摇国本!”
“官员告商竟无权审问?还要族诛?此乃自缚手脚,千古未闻之苛法!”
“京察司与锦衣卫越俎代庖,置地方官府、三法司于何地?此乃坏朝廷纲纪!”
一时间,奉天殿内唾沫横飞,攻讦之声不绝于耳。
当然,薛国观也是早有准备,他带着一群务实官员开始了疯狂反击,他们引经据典,据理力争,强调此乃为保“输粮换引”新政不被蛀空的必要之举。
崇祯高坐御榻,面色平静地看着这场激烈的争吵,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些跳得最凶、言辞最激烈的官员。
侍立在一旁的司礼监太监则心领神会,用笔在袖中的小本子上,飞快地记下了一个又一个名字。
争论持续了将近两刻钟,双方僵持不下,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崇祯终于轻轻咳嗽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威压,让喧闹的朝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皇帝身上。
“众卿所言,皆有道理。”崇祯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力,“薛阁老所虑,确为防微杜渐,程阁老之策,利国利民,若因吏治不清而废,朕心不忍,然诸卿担忧官员束手、纲纪紊乱,亦非虚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薛国观和那些反对最激烈的官员身上,做出了裁决:
“新政之行,需有雷霆手段以护其纲。然,法亦不可不慎,朕意已决,‘官商相告’之策先于北直隶、山西两地试行!试行期间,由京察司与锦衣卫严格监督执行,试行一载,观其成效利弊,再议是否推广,或如何修正。”
这就是所谓的中庸之道,如果你想在房子上开一扇窗,那一定不会有人同意,但要是你提出掀起屋顶,那些人又会提出开一个窗。
相同的,如果只提出五天八小时,那最终获得的一定是六天十小时,只有提出四天七小时,最终才能在折中之下获得五天八小时。
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足以矫枉。
崇祯这是以“试行”为名,强行将薛国观的方案推出了笼子,既没有完全驳回保守派的意见,又坚定地支持了改革派的核心诉求。
“陛下圣明!”薛国观和程国祥等人立刻躬身领命。
而那些反对的官员,虽然心有不甘,但见皇帝心意已决,且只是“试行”于两地,并非立刻推行全国,也只好暂时偃旗息鼓,憋着一口气,准备在试行阶段再寻衅滋事,他们明白,这位年轻皇帝的意志,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坚定。
朝会就在一片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结束。
冬月的寒风掠过北京城的灰墙黛瓦,年关将近,一种节日的惰性开始在整个帝国的官僚体系中悄然弥漫。
无论是令人振奋的“输粮换引”,还是引发争议的“官商相告”,在“过了年再说”这强大的传统惯性面前,其推行速度都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官府的文移往来不再那么急促,衙门的官吏也开始盘算着年节的赏赐和假期。
然而,表面的迟缓之下,消息早已如同长了翅膀,飞遍天下。
运河上南来北往的商船,驿道上疾驰的信使,都在传递着北方这两项新政的讯息。江南的盐商巨室在园林暖阁中密议,山西的商帮在票号账房间里权衡,各地的官吏则在忧心忡忡地观望,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期待、焦虑与抵制的暗流,在帝国平静的年末水面下,汹涌奔腾,所有人都明白,年节一过,真正的较量才会开始。
而此时的崇祯却在思量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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