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上午,日头刚爬过东边的山坳,就把毒辣的光泼洒下来。
土路被晒得发白,踩上去烫得脚底板发麻,枝头的蝉像铆足了劲,“知了——知了——”的鸣声此起彼伏,织成一张燥热的网,将整个山坳村罩在其中。
村口的老槐树叶子蔫蔫地垂着,树影里却藏着勃勃生机,几个半大孩子的欢声笑语穿透蝉鸣,在山间荡出轻快的回音。
刚在草丛里抓完蚂蚱,敏子就拍着手上的草屑提议,“去后坡挖红泥!”
这话立刻得到一片响应。
后坡的红土是孩子们的宝贝,攥在手里细腻柔软,晒干了也不易开裂,还带着雨后草木与泥土混合的清香气。
几个孩子脱了布鞋提在手里,光着脚丫踩过温热的草地,泥土从趾缝间挤出来,痒痒的却格外舒服。
山坡上的红土被晒得微干,敏生拿树枝刨开表层,底下湿润的红泥便露了出来,闪着温润的光。
“看我的!”敏子蹲在树荫下,先把红泥捏成方块做车厢,又揪出细条搓成车轮,指尖沾着唾沫细细打磨。
不多时,一辆巴掌大的马车就成型了,车厢上还刻着细密的纹路当窗棂,缰绳用茅草梗代替,系在虚拟的马头上,仿佛下一秒就要驾着风往集市去。
闪子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从兜里摸出两个真铜钱——那是他攒了半年的压岁钱。
他把红泥搓成圆饼,用铜钱夹住,再拿细树枝穿过钱眼,按住铜钱在石头上轻轻转动,一圈圈磨下来,一枚带着钱纹的泥铜钱就成了。
不过半个时辰,他手里已经串起了一串,挂在树枝上晃悠悠的,像极了商队腰间的钱袋。
如意的小手还不太灵活,捏出的泥团歪歪扭扭,却一脸认真地托在手心,“这是小马,能拉敏子的马车!”
孩子们凑过去看,那泥团只勉强能看出两个凸起的耳朵,却没人笑话他。
敏生忙着垒泥房子,先搭起四方的墙,又用薄泥片做屋顶,还特意留了个小烟囱,说要给商队的人歇脚用。
乐乐最是调皮,把红泥搓成圆锥状,顶端捏出个小孔,放在嘴边试了试,不满意地又捏了捏。
等他再次鼓起腮帮子一吹,清脆的哨声“啾”地窜出去,惊得槐树上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引得孩子们一阵哄笑。
红泥在阳光下渐渐失去水分,孩子们的额角也渗出汗珠,可谁也没提回家。
直到一阵嘈杂的呼喊声从村西南传来,混着女人的哭声,像一块石头砸破了村庄的宁静。
孩子们的笑声戛然而止,面面相觑。
“快,去看看!”敏子最先反应过来,扔下手里的泥马车就往山下跑,其他人也紧随其后,布鞋在土路上踩出急促的声响。
南井旁的空地上已经围满了人,大人的脊背挡住了视线。
孩子们钻着缝隙往里挤,脚下的泥土突然变得黏腻,一股铁锈味钻进鼻子。
等看清眼前的景象,敏生“呀”地捂住了嘴,如意吓得往闪子身后躲。
空地上躺着四个男人,都穿着商队标志性的粗布短褂,其中两个双眼紧闭,脸色灰白如纸,身体已经冷硬,脸上凝固着痛苦的扭曲。
另外两个浑身是伤,衣襟被血浸透,伤口还在汩汩冒血,把身下的红土染成了深褐。
“是商队的人……”闪子认出其中一个是常给他们带糖吃的王大叔,声音都发颤。
人群里突然响起压抑的啜泣,唐茂廷从人缝里挤出来,他头上的伤口还在渗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把胡子都染红了。
他瘫坐在地上,双手抓着泥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柳行的土匪……在两木山截的道……那些人跟疯了一样,上来就砍……”
孩子们这才知道,商队这次拉着村里的核桃和药材去换盐,回来时刚进两木山,就撞上了柳行的土匪。
那些土匪个个凶神恶煞,领头的扛着大刀,身后的人拿着长矛,根本不讲规矩——按老辈人说,土匪本该有“十不抢”的规矩,可这些人连商队的救命钱都抢,连还手的人都下死手。
“他们有十几个人,我们就七个……”唐茂廷捂着脸哭起来,“货物抢光了,老李和老王……没跑出来……”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悲痛像潮水般涌来。
商队是唐家庄的命根子,不仅拉回盐巴、针线这些必需品,还带来山外的消息,给孩子们带麦芽糖和小玩意儿。
如今商队遭劫,就像断了村庄的腿。
几个妇人扑到死者身边,哭声撕心裂肺,有人赶紧找布巾给伤者止血,有人往村西头跑着请郎中,脚步声在寂静的村里格外刺耳。
郎中背着药箱赶来时,额上全是汗。
他蹲下身翻了翻伤者的眼皮,又摸了摸脉搏,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伤口太深,流血太多,我只能试试……”他打开药箱,拿出草药捣烂,敷在伤口上,可血很快又渗了出来。
孩子们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片被血染红的土地,早上还玩着泥铜钱的手,此刻紧紧攥成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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