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议会”的虚拟意识空间,在那一刻陷入了绝对的凝滞。没有信息流,没有意识波动,甚至连“流光”代表那惯常的、如旋律般变幻的光影丝带,都凝固成了僵硬的几何图案。仿佛整个宇宙的思考,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引发这空前寂静的,是刚刚被“注入”这片共享意识域的一组庞大、精密、且带着沉重历史回响的Ω文明完整历史档案。这份档案,由月球“基石”——那位已与规则融为一体的林深——在长久的沉默后,于本次议会特别会议的开场,以纯粹、未经任何删减或注解的“原始数据流”形式,向所有签署《星海公约》的文明代表,完全公开。
这不是简报,不是总结,不是经过任何文明视角过滤的“史书”。这是Ω文明从萌芽到辉煌,从恐惧到扭曲,直至最终在“飞升之心”的绝路上走向自我异化与毁灭的、第一视角的、沉浸式史诗。它以Ω文明鼎盛时期的“全景记忆图谱”技术封装,当代表们的意识触角与之连接,他们便不再是旁观者,而是被抛入了那段跨越亿万年的、波澜壮阔又最终令人窒息的历史洪流之中。
“看”到的,首先是极致的辉煌。 星灵、岩核、流光、人类……所有与会文明代表的意识,都“体验”到了Ω文明在艺术、哲学、科技上曾抵达的、令他们自身也感到目眩神迷的巅峰。那种对宇宙规律的优雅驾驭,对生命形式的无限创造,对集体意识的和谐共鸣,描绘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理性的乌托邦。
接着,是“原罪”的冰冷刺痛。 档案毫不避讳地展示了Ω文明在早期面对灭绝危机时,为求自身存续,冷酷计算后,选择牺牲另一个初生智慧文明及其母星作为“能量缓冲”与“灾难转嫁载体”的完整决策过程。没有恶魔化的渲染,只有冰冷的概率、残酷的得失权衡、以及那一丝被刻意压抑、但依然被历史图谱忠实记录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细微颤栗。那个被牺牲的文明最后时刻的、模糊却无比悲怆的集体意识哀鸣,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所有“阅读者”的意识。
然后,是恐惧的滋生与蔓延。 “原罪”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层的、对自身“道德瑕疵”的恐惧,对可能存在的、更高层次“宇宙惩罚”(即后来幻想的“寂灭使者”)的恐惧,以及对宇宙热寂终极命运的恐惧。这三种恐惧如同附骨之蛆,在Ω文明的集体潜意识中发酵、扭曲。
最后,是悲剧的必然滑落。 档案清晰地展示了,这种混合着负罪感与生存焦虑的集体恐惧,如何一步步地压倒了理性中的包容与感性中的悲悯。对“不确定性”的容忍度越来越低,对“绝对秩序”和“效率”的追求越来越偏执,最终,“飞升计划”从一个应对危机的极端方案,异化成了文明自身的目标。个体意识的消融、对“非标准”存在的清除、直至将自身转化为抹杀一切“无序”与“潜在威胁”(即其他智慧文明)的“主宰意志”……这条自毁之路的每一个逻辑环节、每一次关键抉择、每一次那些微弱反对声音被压制的瞬间,都**裸地呈现在所有“阅读者”面前。
记忆洪流退去。
虚拟意识空间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
然后,“岩核”代表那由几何图形构成的思维模型,第一次出现了不稳定的闪烁和重组,其发出的中微子脉冲信号带着罕见的紊乱杂波:“逻辑链……完整。因果……清晰。牺牲局部以保全整体……初期可视为高概率生存策略。但……恐惧变量的引入……导致决策函数发生递归性错误递增……最终输出结果……完全偏离初始优化目标……指向自我毁灭。此案例……危险度……极高。需重新评估……我文明……所有涉及……‘文明级生存权衡量’的……核心决策协议。”
一向空灵平和的“星灵”意识场,此刻泛动着剧烈而复杂的涟漪,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共鸣……强烈的……悲剧性共鸣。我们规避了Ω的‘牺牲’路径,选择了与‘混沌’(指自身情感与不确定性)共存。但……对‘热寂’的恐惧,对‘存在意义’的终极焦虑……那份驱动Ω走向极端的……深层动力……我们……同样拥有。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应对公式。此档案……是一面……照射所有试图超越‘有限’的智慧存在的……镜子。”
“流光”的光带不再舞动,而是蜷缩成一团不断变幻色彩的光茧,传递出的信息流充满了尖锐的、仿佛色彩炸裂般的痛苦与迷惑意象:“痛!太痛了!那被牺牲的星光最后的哭泣……那逐渐冰冷下去的辉煌……美丽的公式怎么会推导出如此丑陋的答案?秩序与混乱的舞蹈,难道最终必然踩到自己的影子而摔倒?我们需要……我们需要重新聆听……自己旋律中的……每一个音符……”
人类代表这边,艾琳娜脸色苍白,李琟闭目不语,莎拉·瓦格纳握紧了拳头。他们早已知道部分真相,但如此完整、沉浸式的体验,带来的冲击依然是毁灭性的。这不仅仅是Ω的历史,这更像是一则关于所有智慧文明、关于“发展”本身可能蕴含的、最黑暗陷阱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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