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我被手机震动惊醒的时候,窗外的文昌还浸在墨色里。
屏幕上跳出老陈的消息:“五号塔架,最后一次巡检,速来。”
我胡乱套上防静电服,踩着橡胶靴往发射场跑。海风裹着咸腥味灌进喉咙,凉得人一激灵。这是2025年12月26日,海南商业航天发射场的第十次发射任务,也是我在这里驻守的第437天。
一年前,我拖着两个塞满技术手册的行李箱,从酒泉的戈壁滩来到这片椰林碧海。出发前夜,导师拍着我的肩膀说:“小苏,海南不一样。这里是商业航天的试验田,你们是第一批拓荒人。”那时候我还不懂“不一样”三个字的重量,只记得飞机降落在美兰机场时,湿热的风卷着凤凰花的香气,和西北的风沙判若两个世界。
发射场坐落在龙楼镇的海边,一号和二号工位像两座银色的巨塔,矗立在椰林与滩涂之间。我第一次见到它们的时候,塔架还在进行最后的设备调试,工人们顶着烈日拧紧每一颗螺栓,汗水顺着安全帽的系带往下淌,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老陈是发射场的首席机械师,一个皮肤黝黑的海南本地人,说话带着浓重的文昌口音。他指着远处的大海对我说:“小苏你看,我们的火箭从这里飞出去,跨过南海,越过赤道,比老辈人出海捕鱼的航线,要远得多。”
老陈的父亲是个老渔民,一辈子和大海打交道。他总说,航天和捕鱼是一回事,都是和老天爷打交道,得有敬畏心,更得有真本事。
我负责的是箭体垂直度校准。这是个精细活,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第一次任务前,我在塔架上连续待了三十六个小时,眼睛盯着激光校准仪的屏幕,连眨眼都不敢太用力。那天的海风特别大,塔架晃得厉害,我扶着冰冷的钢结构,手心全是汗。老陈给我递来一瓶椰子水,笑着说:“别紧张,这塔架比渔船结实多了。”
发射倒计时十分钟的时候,我站在指挥大厅的玻璃幕墙前,看着长征八号甲运载火箭静静矗立在发射台上。箭体上的五星红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指挥大厅里很安静,只有调度员的声音在回荡,每一个指令都清晰、短促,像一记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各单位注意,五分钟准备。”
“燃料加注正常。”
“箭体姿态稳定。”
我想起第一次发射的那个夜晚。2024年11月30日,也是这样的凌晨,也是这样的海风。那时候发射场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设备,甚至连观礼台的座椅都还没来得及安装。我们一群人挤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裹着军大衣,看着火箭喷出橘红色的火焰,拖着长长的尾焰,刺破夜空。当调度员喊出“星箭分离正常,任务圆满成功”的时候,棚子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有人哭了,有人抱着身边的人跳起来,老陈蹲在地上,用粗糙的手掌抹着脸,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那是海南商业航天发射场的“第一捷”。
从那以后,发射任务一场接着一场。一号工位完成6次,二号工位完成4次,最短的两次发射间隔只有5天。有人说,这是“火箭流水线”,可我们知道,每一次发射,都是一次全新的挑战。
有一次,发射前三个小时,气象雷达监测到发射场周边有强对流云团。指挥大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老陈带着我和几个技术员,顶着狂风暴雨,爬上塔架检查避雷装置。雨水打在脸上,生疼。我脚下一滑,差点从扶梯上摔下去,老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有力,吼道:“站稳了!这时候掉链子,对得起所有人吗?”
那天的发射推迟了两个小时,直到云团散去。当火箭顺利升空的时候,我看着老陈湿透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他嘴里的“敬畏心”是什么。是对每一次任务的全力以赴,是对每一颗卫星的郑重承诺,是对这片土地的深情与担当。
这十年,中国的商业航天像是按下了加速键。越来越多的民营企业加入进来,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投身这个行业。我们的发射场,也从最初的一片荒地,变成了如今的航天城。厂房里的生产线日夜不停,研发中心的灯光彻夜通明,连镇上的小饭馆里,都能听到工程师们讨论火箭发动机的声音。
我想起上个月,一群来自文昌中学的学生来发射场参观。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仰着头问我:“姐姐,火箭飞上天的时候,会不会看到我家的渔船呀?”我蹲下来,摸着她的头说:“会的。火箭飞得很高很远,能看到大海,能看到渔船,还能看到我们的家乡。”
小姑娘笑了,眼睛里闪着光。那眼神,像极了我第一次见到火箭时的样子。
“一分钟准备。”
调度员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屏幕上的参数上。一切正常。
“十、九、八、七……”
指挥大厅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目光紧紧盯着窗外的发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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