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试炉连续运行到第九天凌晨三点。
李明恺趴在控制台的显示器前,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屏幕上的高温蠕变曲线仍然保持着那种违反材料学常识的平直——已经四百二十小时了。
按照他过去在宸星积累的所有经验,常规氧化钇稳定氧化锆(YSZ)在1800℃下,能坚持一百五十小时不出现性能衰减就已经是优秀水平。而现在,这条线平得像用尺子画出来的。
“李工,换班了。”
林海拎着两罐咖啡走进实验室,把一罐放在控制台上。他看了眼屏幕,没说话,只是默默站了半分钟。
“你觉得能到五百吗?”李明恺打开咖啡,灌了一大口。
“数据不说谎。”林海拖了把椅子坐下,“但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不对劲。”
“怕数据造假?”
“怕我们漏掉了什么关键变量。”林海调出过去七天的所有辅助监控数据——炉内气氛组分、热场分布梯度、样品支架的微振动频谱……密密麻麻几十个参数曲线在屏幕上滚动,“材料不会无缘无故突破理论极限。一定有个我们还没发现的机制。”
李明恺沉默了一会。
“我在宸星时,”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参与过一个类似的项目。昭栄总部来的技术专家,带着一份‘特殊处理过的YSZ靶材’让我们做验证测试。当时测出来的高温稳定性,比常规产品高百分之六十。”
林海转头看他,“结果呢?”
“没有结果。”李明恺苦笑,“测试做到一半,项目突然叫停。所有数据封存,参与人员签保密协议。后来我听说是专利布局还没完成,怕技术细节泄露。”
“那份靶材的处理方法,你知道多少?”
“只知道一个词:等离子体原位修饰。”李明恺指着屏幕上实时显示炉内等离子体状态的子窗口,“和我们现在的工艺有点像,但他们的等离子体源是特制的,能产生一种……非平衡态的高能粒子流。”
他顿了顿,“我当时偷偷记下了几个关键参数范围,但没机会验证。来燧人之后,我在做静电辅助喷涂优化时,试着调整了等离子体源的偏压参数——”
“就是你上周二改的那组设置?”林海想起来了。
“对。我当时没敢说真实原因,只说是‘尝试优化涂层致密度’。”李明恺低下头,“林工,如果……如果这其实是昭栄已经研究过的技术路线,那我们现在的突破,会不会是……”
“会是什么?偷技术?”林海摇头,“李工,听着。第一,你没带走宸星的任何核心数据,你是凭记忆和理论推导在做尝试。第二,就算昭栄有过类似研究,只要他们没在中国申请专利,或者专利写得有漏洞,我们就有机会。”
“但陈主任提醒过,昭栄在日本有基础专利。”
“基础专利管的是最宽泛的原理。”林海关掉监控数据,重新调出那条平直的曲线,“我们要做的是具体工艺路径的专利——怎么把原理变成产品。这是两回事。”
控制室的门被推开。
陆晨和张明远走了进来,两人都穿着便服,看样子也是从家里赶来的。
“四百二十小时了?”陆晨直接看向屏幕。
“还在继续。”林海汇报,“按照现在的衰减速率估算,五百小时应该没问题。如果真能到五百……”
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那就不只是“备选方案”了。
“西南所的评估报告初稿发来了。”张明远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陈主任那边效率很高,或者说……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评估报告一共二十三页。
前十五页是技术能力分析,结论很清晰:燧人在碳化硅晶体生长的工程化能力“达到国内一线水平”,等离子体诊断系统的开发“具有创新性和实用性”,团队执行效率“显着高于同类规模企业”。
但最后八页,是合作条件草案。
“他们想要什么?”陆晨问。
“三个核心条件。”张明远翻到标红的那几页,“第一,LZ-8材料的工程化开发,要以西南所为主导方,燧人作为‘工业化验证基地’。所有工艺改进,知识产权归双方共有,但西南所占百分之六十。”
陆晨皱了皱眉,“继续。”
“第二,如果合作成功,未来三年内,燧人生产的LZ-8相关产品,要优先供应给西南所的关联单位,价格按‘成本加成百分之十五’计算——远低于市场价。”
“第三呢?”
“第三,”张明远推了推眼镜,“他们希望我们共享改性YSZ的所有研究数据,作为‘技术诚意’的体现。”
实验室里安静了几秒。
只有测试炉散热风扇的低频嗡鸣。
“前两条是常规的商业谈判。”陆晨说,“第三条是试探。”
“试探我们到底把改性YSZ看得多重。”林海接话,“如果我们轻易答应共享,说明我们没把这技术当核心筹码。如果我们坚决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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