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论文集在李明恺的抽屉里躺了两天。
他利用所有碎片时间,一篇篇仔细研读。论文的专业性毋庸置疑,很多观点极具启发性。但他越看,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想就越清晰——这绝不是无意遗落,而是有人刻意挑选、精准投放的“导航信标”。
第三天深夜,课题组办公室只剩下他和渡边绫。渡边正在整理一批明天要寄往上海做补充测试的样品,动作仔细而缓慢。
“渡边博士,还不回去休息?”李明恺关上电脑,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状似随意地问道。
“马上就好。”渡边抬头笑了笑,灯光下她的脸色有些疲惫,“李桑不也是吗?”
“有些问题没想通,静下来想想。”李明恺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靠在桌边,看着渡边封装样品。“渡边博士,关于那本论文集……谢谢你。”
渡边封装样品的手停住了。她没有抬头,沉默了几秒,才轻声用中文问:“李桑……看完了?”
“看完了。特别是那篇关于‘周期性衬度异常与卤素副产物表层吸附模型’的。”李明恺的声音也很轻,“很有启发性。我在想,我们观测到的条纹,会不会不是‘设备噪声’,而是材料表层在特定工艺环境下形成的、一种极其微弱的周期性成分调制?就像那篇论文里提到的,某些卤素残留物在离子束作用下,可能会选择性地在某些晶面或缺陷处吸附或脱附,形成纳米尺度的成分起伏,从而在电子束成像时产生周期性衬度变化。”
他说出了自己基于情报和论文推导出的核心猜想,并谨慎地使用了学术探讨的语气。
渡边绫终于抬起头,看向李明恺。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如释重负。“李桑的思维……真的很敏锐。这个模型,比单纯考虑设备本底噪声,在物理上更合理。”
她没有否认,甚至间接肯定了猜想的方向。
“但这需要验证。”李明恺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需要知道样品在进入我们电镜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特定工艺环境’。渡边博士,你们……昭栄在制备某些特殊样品时,是不是会用到含氯的前驱体?”
问题直接触及核心。
渡边绫的瞳孔微微收缩。她低下头,继续封装样品的动作,但手指的细微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动。办公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空调送风的低鸣。
良久,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李桑,有些技术路径……公司有严格的保密规定。我……不能谈论具体细节。”
她没有否认“含氯前驱体”,而是强调了“规定”。这本身,就是一种信息。
“我明白。”李明恺点头,“那如果我们换一种方式呢?不需要你透露任何具体工艺,只从纯粹的科学假设出发。如果我们假设存在这样一种含氯前驱体工艺,并且假设其残留物可能导致我们观测到的信号,那么,我们是否可以通过设计一系列对照实验,比如,人为地在样品表面引入微量的、不同种类的含氯化合物,然后观察信号的变化,来反推和验证这个模型?”
他提出了一个完全在课题组合作框架内、不涉及对方核心机密的实验方案。这是一个研究者对另一个研究者提出的、纯粹的技术合作建议。
渡边绫停下了所有动作,认真地思考着。她的眼神逐渐从纠结变得明亮,那是研究者遇到有趣问题时特有的光芒。“这……理论上可行。但需要非常精密的控制实验,而且结果可能很微妙,解释起来需要很谨慎。”
“科学本来就是探索微妙。”李明恺说,“我们可以一起设计这个实验方案,作为‘设备噪声’子课题的深化。所有过程和结果,都会在课题组内公开讨论。”
他给出了“公开透明”的保证,也划清了界限——这是为了科学,不是为了刺探。
渡边绫看着他,仿佛在确认他的诚意。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好。我会……认真考虑这个提议。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没问题。”李明恺知道不能逼得太紧,“谢谢你,渡边博士。能有你这样专注研究的同事一起探讨,很难得。”
这句称赞是发自内心的。无论渡边出于何种原因提供了那本论文集,她在技术上的纯粹和敏锐,值得尊重。
渡边绫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没再说什么,加快速度封装好最后几个样品,匆匆道别离开了。
李明恺独自留在办公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今晚的对话,像在雷区中小心翼翼地走出了一条小径。他获得了一个关键的技术验证方向,也大致摸清了渡边的态度——她似乎被困在公司的规定和研究者的好奇心之间,内心有挣扎,但良知未泯。
他立刻将今晚的对话内容(省略了渡边微妙的反应细节,只保留技术探讨部分)和“对照实验”的想法写成报告,加密发给了陆晨和林海。
几乎就在他按下发送键的同时,手机震动,收到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只有三个字和一个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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