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题组第一周,在表面的高效与礼貌中度过。
渡边绫展现了日本研究员特有的严谨。她的实验台永远整洁,笔记本上的记录字迹工整,时间精确到分。每天下班前,她会将当天的原始数据打包,当面交给李明恺,并附上一份简要的说明文档。
“李桑,这是今天三组样品的SEM图像和EDS点扫数据。我发现第二组样品在晶界处的钆元素偏聚似乎比预期明显,可能与我们的降温速率有关。明天我想调整一下程序,试试降低第三阶段的冷却速度,可以吗?”她的讨论总是聚焦在具体技术点上。
“当然可以,渡边博士。我们正好有一些前期不同冷却速率的数据,晚点我发给你参考。”李明恺回应。他按照陆晨的指示,分享“研究结果数据”,但将背后关联的工艺参数库加密保存。
小林信介则像一道安静的影子。他大部分时间坐在办公室角落,面前两台显示器,一台显示实时数据流监控界面,另一台运行着复杂的数据分析脚本。他很少主动发言,只有当渡边或李明恺讨论到数据采集频率、格式或异常值处理时,才会简洁地提出建议。
“这个电镜图像的像素尺寸不一致,会影响后续的自动定量分析。建议统一为1024x1024,并在元数据里标注校准标尺。”他的建议总是准确且实用,让人难以拒绝。
李明恺暗中观察。小林从未试图直接访问燧人的内部网络,他的所有操作都在课题组的加密虚拟桌面内进行。但他编写的数据清洗和预处理脚本,效率极高,甚至能捕捉到一些李明恺自己都忽略的微小数据漂移。
“他在通过数据流,反向理解我们的设备精度、操作习惯,甚至系统误差模型。”李明恺在每晚的内部复盘会上汇报,“他想要的不只是数据,是产生数据的‘系统特征’。”
“继续让他接触设计好的数据流。”陆晨指示,“林工,你们那边可以适当‘制造’一些符合特定分布规律的非关键性数据噪声,看看他的反应。”
这成了课题组内部一场无声的“数据迷雾”游戏。
周三下午,实验楼的小茶水间。
渡边绫在微波炉热便当,李明恺正好进去冲咖啡。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微波炉运转的低鸣。
“李桑好像很习惯加班。”渡边微笑着打开话题,她的便当盒里是精致的饭团和煎鱼。
“项目时间紧,习惯了。”李明恺搅拌着速溶咖啡,“渡边博士从日本来,还适应这边的饮食吗?”
“我很喜欢中国菜,尤其是川菜。”渡边眼睛弯了弯,“不过自己做还是日式便当简单。李桑平时自己做饭吗?”
“很少,食堂或者外卖解决。”李明恺靠在台边,“渡边博士在昭栄总部的研究所工作很久了吗?”
“三年。之前一直在东京的基础研究所,去年才调到极端环境材料部门。”渡边语气自然,“昭栄的研究体系很大,但有时候也觉得,分工太细了,反而容易失去对材料整体的感觉。像这次能直接参与从制备到表征的全过程,很难得。”
她的话里透露出对纯粹研究的向往。李明恺顺着问:“总部那边,像这类抗辐照材料的研究,应该有很多更先进的设备吧?”
“嗯,尤其是那个新的离子辐照模拟装置,可以更精确地控制损伤类型。”渡边点头,随即又意识到什么,补充道,“不过,设备只是工具,关键还是实验设计和分析思路。燧人在这方面的工程化经验,很值得我们学习。”
她巧妙地平衡了分享与保密的分寸。
微波炉“叮”一声响。渡边取出便当,礼貌地点头离开。
李明恺慢慢喝完咖啡。渡边的形象在他心中清晰了一些:一个专注技术、略有理想主义、在庞大体系中寻找研究乐趣的年轻学者。她可能不是“间谍”,但她的观察和感受,同样会被小林记录下来,成为分析燧人团队状态的素材。
周五,一个计划中的“数据异常”出现了。
按照实验矩阵,一组特定掺杂的YSZ样品在经历低剂量辐照后,其硬度测试数据出现了显着且不合理的离散。林海按照预案,没有立刻处理,而是在课题组晨会上提出了这个问题。
“数据离散度超过了正常误差范围三倍以上。”林海展示着图表,“可能是样品制备不均匀,也可能是测试仪器的临时波动。我建议暂停这条线,先做重复性验证。”
渡边绫仔细看着数据:“同意。需要我协助重新制备一批样品吗?”
“可以。”林海点头,“但制备参数需要微调。我们之前的经验是,这种掺杂在特定烧结气氛下容易形成第二相,可能会影响辐照响应。渡边博士,你方便用我们的日志系统,查看一下那天烧结炉的实际气氛记录吗?”
这个问题很关键。烧结炉的实时日志系统,连接着燧人内部的生产监控网络,虽然课题组有权限查看相关数据,但这意味着渡边将首次接触一个更深层的数据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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