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唯有更漏声滴答,敲打着漫漫长夜。苏韵瑾并未安寝,只着一袭素锦寝衣,倚在暖阁的软榻上,就着一盏孤灯,闲闲翻着一卷书。烛火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看不出丝毫情绪。
笙子悄无声息地进来,脚步轻得像猫,俯身在她耳边,气息极轻:“主子,时机到了。”
苏韵瑾翻书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帘未抬,只极轻地“嗯”了一声,尾音飘散在寂静里,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淡漠。
约莫一炷香后,锦绣宫侧殿一扇极少开启的角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个裹在宽大黑色斗篷里的身影,像一抹幽魂,迅速闪入,又被黑暗吞噬。那身影穿过庭院,径直来到苏韵瑾所在的正殿外,略一迟疑,便推门而入。
“砰——”
一声沉闷的响动,不是叩首,更像是整个人的力气被抽干,直直跪倒在地。斗篷的兜帽滑落,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眼窝深陷的脸,昔日娇艳明媚的容颜,如今只剩下被恐惧、怨恨和绝望反复磋磨后的枯槁。正是失子失宠、沉寂了数月的钱贵荣。
她抬起头,眼中已无泪,只有一片烧干后的灰烬和灰烬底下不肯熄灭的毒火。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得不像她:“求娘娘……救我。”
苏韵瑾这才缓缓放下书卷,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怜悯,仿佛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狼狈。“钱妹妹?你这是……”她起身,作势要扶,“快快起来。深更半夜,怎的这般模样过来?若有难处,派人传个话便是。”
钱贵荣却不肯起,反而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娘娘不必宽慰我。这几个月……冷眼、冷饭、敷衍的下人、鼻孔朝天的阉奴……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寒意,“我刚入宫时,也是家中娇养、皇上宠爱;怀上龙种时,也曾以为前程似锦,富贵唾手可得。我如何能忍受如今这般,活得连个粗使宫女都不如!”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苏韵瑾,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皇上自那日后,再未踏足我的览月阁。我知道,我失了孩子,也失了圣心,在这宫里已是废子一枚,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可是娘娘,”她再次伏地,姿态卑微到尘埃里,语气却淬着毒汁般的恨意,“我不甘心!求娘娘给我一条生路,从今往后,我钱月华唯娘娘马首是瞻,娘娘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愿成为娘娘手中最锋利、最听话的那把刀!”
苏韵瑾静静听着,脸上怜悯未褪,心中却如明镜。她伸手虚扶,语气温和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试探:“妹妹言重了。都是伺候皇上的姐妹,相互照拂本是应当。你若是想过得好些,不必如此。明日我便去内务府打声招呼,断不会让你再受那些奴才的委屈。你先回去,好好将养身子。你还年轻,容颜总会恢复,皇上……总会再看见你的好。”
钱贵荣听懂了。她非但没有被劝退,反而像是被这话彻底点燃,眼中那簇毒火“轰”地烧成了燎原之势。她非但没起,反而跪行两步,一把抓住苏韵瑾的裙摆,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娘娘!”她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压抑着极致的痛苦与疯狂,“我不要只是过得好些!我要报仇!为我那未出世就枉死的孩儿报仇!”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吐出那个埋藏心底、日夜啃噬她的秘密:“我知道是谁害的我!我那贴身婢女荷花……她临被拖出去杖毙前,拼死爬到我脚边,对我说了真话……是皇后!是皇后指使她在我的饮食中动了手脚,那味药性极寒,平日不易察觉,但若遇凉风侵袭,便会引发剧烈腹痛,胎气大动……那日我根本不是头晕失足跌下床榻,我是肚子疼得如同刀绞,活活疼得滚下来的啊!”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却不再是软弱,而是混合着血泪的控诉:“求娘娘帮我!皇后势大,根深蒂固,我父亲虽在户部,却远水救不了近火,我自己更是蝼蚁不如……唯有娘娘,唯有娘娘您能帮我!只要能为我的孩儿报仇,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这条命,这副身子,乃至我钱家日后所有,皆由娘娘驱使!”
她说完,脱力般伏在地上,肩膀剧烈颤抖,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殿内死一般寂静。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她缓缓踱步至窗边,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宫墙,望向凤仪宫的方向。夜风微凉,吹动她鬓边的碎发,也吹散了她眼中最后一丝伪饰的温情。
良久,她转过身,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却字字清晰,敲在钱贵荣的心上:
“好妹妹,你的恨,我懂了。但你要明白,你想动的,不是寻常妃嫔。”她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浸过冰水,“皇后娘娘,她的父亲有从龙之功,是皇上潜邸时的股肱之臣,根基深厚,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本人,更是自皇上尚是亲王时便陪伴左右,一路风雨同舟至今。这份情谊,这份资历,非同小可,“报复她?绝非一朝一夕、凭一时血气之勇可成。那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仅伤不了她分毫,反而会让自己粉身碎骨,连累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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