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革新的诏令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在大夏疆域内激起了截然相反的两种反应。寒门士子与市井工匠的欢欣鼓舞,对应的是世家门阀内部日益压抑的恐慌与愤怒。然而,与前两次面对军权回收和六部改革时的被动应对不同,这一次,旧贵族们的反击来得更快、更隐蔽,也更具组织性。
京城,镇国公府,夜。
相较于往日密室中的喧嚣,今夜的书房显得异常安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萧永年并未坐在主位,而是神色恭敬地陪坐在下首。主位之上,坐着一位身着简朴灰色长袍、面容清癯的老者。他看起来约莫六十许岁,眼神浑浊,仿佛久病缠身,但偶尔开阖间,那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觑。
此人,正是已被架空、称病在家休养多时的前丞相,赵元。
“赵公,”萧永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科举新制已颁行天下,寒门蠢蠢欲动,各地官学纷纷设立,长此以往,我等世家子弟还有何立锥之地?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数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吗?”
赵元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拨弄着茶沫,仿佛那杯中的茶叶比外面的滔天巨浪更值得关注。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平静:“永年啊,你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他抬起眼皮,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扫过萧永年:“陛下携大胜之威,又有陆沉此等妖孽相助,锋芒正盛。此时正面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江南漕帮的前车之鉴,还不够深刻吗?”
萧永年面色一僵,想起那血腥清算,心有余悸:“可是赵公,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
“坐以待毙?”赵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谁说我们要坐以待毙?陛下和那位靖安侯,还是太年轻,太心急了些。他们以为,凭借几道诏令,一些奇技淫巧,就能轻易动摇我等世家数百年的根基?可笑。”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他们动了科举,是想断我们的根。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这大夏的根基,究竟埋得有多深!”
“请赵公指点!”萧永年精神一振。
“他们不是要公平取士吗?好啊。”赵元阴冷一笑,“那就让他们‘公平’个够!”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一条条计策缓缓道来,如同毒蛇吐信:
“其一,釜底抽薪。”赵元眼中寒光一闪,“各地官学不是要设立吗?朝廷能拨多少款项?师资从何而来?校舍如何解决?我等在地方经营多年,只需稍稍‘示意’,自有无数办法让这些官学举步维艰。或是地痞流氓滋扰,或是乡绅富户不愿捐资,或是‘德高望重’的老儒拒绝出任教习……总之,要让这些官学,名存实亡!”
“其二,混淆视听。”他继续道,“科举新增明算、格物等科?可以。但考试范围、评定标准,难道是他们陆沉一人说了算?我等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尤其是礼部和国子监,尚有不少我们的人。在编纂教材、制定考纲、甚至是后续阅卷时,大可做些手脚。将题目出得艰深冷僻,或是偏向于我世家子弟自幼接触的某些‘家学’,让那些寒门泥腿子,看得懂题目,却无从下手!”
“其三,舆论攻势。”赵元的语气带着一丝蛊惑,“立刻发动所有能掌控的清流言官、在野名士,联名上书,或是在士林集会上大声疾呼,抨击新科举‘重术轻道’、‘败坏人心’、‘引狼入室’(指匠人等技术人才进入仕途)。要将陆沉描绘成颠覆儒家道统、祸乱朝纲的千古罪人!要让天下读书人,尤其是那些尚未被‘蛊惑’的中间派,对新政产生抵触和恐惧!”
“其四,经济封锁。”这是赵元最狠辣的一招,“陛下不是要依靠天策府那些产业来支撑改革吗?传令下去,动用我们所有能动用的商业网络,全力打压与天策府有关的任何产业!他们卖新农具,我们就低价倾销旧农具,甚至免费发放!他们卖新布匹,我们就联合所有绸缎庄,拒绝进货,并散布谣言,说他们的布匹‘用料诡异,穿着伤身’!切断他们的原料供应,抬高他们所需物料的价格!我要让陆沉的天策府,变成一个只进不出的无底洞,看他能支撑多久!”
“其五,……”赵元压低了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寻找他们的‘破绽’。陆沉此人,来历不明,行事诡异,其‘天界’之说,荒诞不经。仔细查,往深里查!我不信他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可寻!还有陛下……她终究是女子,且与陆沉过往甚密,这中间,难道就没有一点可供‘发挥’的地方吗?”
一条条毒计,从这位曾经执掌帝国权柄多年的老人口中吐出,阴狠、缜密,直指新政的七寸。这不再是简单的抵制,而是一场全方位的、旨在从根本上扼杀改革的阴谋。
萧永年听得心潮澎湃,又感到一阵寒意。姜还是老的辣,赵元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如此凌厉的组合拳,从基层破坏到高层舆论,从经济打击到人身攻击,无所不用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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