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织着,像无数根细密的银线,从铅灰色的天空垂落,打湿了客栈雕花的窗棂。水珠顺着窗沿滚落,在窗台上聚成小小的水洼,映出慕瑶略带愁绪的脸庞。她坐在临窗的木桌旁,指尖无意识地划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目光却越过雨幕,落在廊下那个正收起油纸伞的身影上。
柳拂衣的青衫被雨雾沾了些湿气,发梢还滴着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却依旧身姿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沉郁,比这连绵了三日的春雨还要浓重,像一块被水浸透的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五年来,他陪她走过冰封千里的雪山,穿过瘴气弥漫的死亡沼泽,在无数个刀光剑影的生死关头,总是将她牢牢护在身后。他的剑快而准,总能精准地挡下致命的攻击;他的怀抱宽而暖,曾在她被噩梦惊醒的深夜,无声地给过她依靠。可他就像一本被铜锁死死锁住的书,她能读懂他剑招里藏着的温柔,能看懂他每次蹙眉时的担忧,却独独读不懂他偶尔失神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破碎与空洞。尤其是在水妖幻境那一次,所有人都凭着意志硬生生破开了心魔的纠缠,唯独他,在那片虚假的火光里,困了整整三日。
“拂衣。”慕瑶轻声唤他,声音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揉得很软,像一片浸了水的羽毛,轻轻落在空气里。
柳拂衣转过身,将那柄墨色的油纸伞靠在廊柱上,伞面上的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他走进屋时,带进来一股清冽的草木气息,混杂着雨后泥土的腥甜,拂过慕瑶的鼻尖。“怎么还没睡?”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语速慢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抬起手,似乎想像往常一样探探她的额头,看看是否受了风寒,却在半空中顿了顿,转而拿起桌边的干布,细细擦了擦指尖的水迹,仿佛那点潮湿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细微的退缩,像一根尖尖的细针,轻轻刺在慕瑶心上,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她深吸一口气,鼓起积攒了五年的勇气,从木凳上站起身,抬头望进他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眸:“幻境里的事,我一直想问……你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柳拂衣的动作瞬间僵住,握着干布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些,密集的雨珠敲打在院中的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啜泣。屋里的空气却在这一刻骤然凝固,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慕瑶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久到她指尖的温度都快要散尽时,才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般:“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慕瑶往前挪了半步,膝头的裙摆因为动作堆出几道褶皱,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像个被冷落的孩子,“你在里面困了三天,比谁都久。我趴在幻境边缘喊你时,看到了……看到里面有座烧着的院子,你就站在火外面,一动不动,像被钉在了地上。”
那是她在幻境屏障外看到的碎片——熊熊烈火吞噬着飞檐翘角,浓烟滚滚中,少年模样的柳拂衣穿着湿透的白衫,站在火海前,眼神空洞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渊,连睫毛上的水珠都冻成了冰。她当时急得用剑去劈屏障,却被反弹的灵力震得虎口发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火光映红他苍白的脸。
柳拂衣缓缓背过身,重新望向窗外的雨幕,肩膀在青衫下微微绷紧,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过去的事,提了也没用。”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
“可我想知道。”慕瑶的声音里染上了一层水汽,眼眶微微发红,“五年来,你帮我挡过毒箭,替我解过咒术,我知道你左肩的旧伤阴雨天会疼,知道你怕吃苦瓜,知道你所有的伤口在哪里,却不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柳拂衣,你把我当什么了?”
雨声淅沥,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墙。柳拂衣的手指死死抠着窗沿的木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带着手臂都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开口,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苦涩,像一杯沉淀了多年的苦茶:“那年我十六,家里遭了灭门。”
慕瑶猛地屏住了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忘了。她从未听过他提起家人,只当他是自幼被师父收养的孤儿。
“他们说我父亲通敌叛国,半夜里,禁军围了柳府,一把火烧了整整一夜。”他的声音很平,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可微微颤抖的尾音却暴露了他的隐忍,“我被师父从后墙的狗洞拖出去时,回头看了一眼——火光染红了半个天,我娘穿着那件我生辰时绣的海棠裙,站在二楼的回廊上,冲我喊‘阿衣,快跑’。可我……”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我却不敢回头,连一句‘娘’都没敢喊。”
“我以为你会恨。”慕瑶的声音发颤,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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