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日,纽约,伯格道夫百货“暮光系列”橱窗前。
早晨八点,百货还没开门,但橱窗外已经聚了二十多人。有举着专业相机的时尚博主,有拿着手机的年轻人,还有一个穿着黑色风衣、头发花白的老人,安静地站在人群边缘,专注地看着橱窗里那件暮光紫旗袍。旗袍挂在特制的弧形衣架上,背景是深灰色的丝绒,一盏射灯以精确的角度打在领口,那些珠光绣线的云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像暮色中流动的雾气。
“看到了吗?领子那里,有光在动。”一个年轻女孩兴奋地推了推身边的同伴,“我昨天在ins上看到开箱视频,说每件旗袍的云纹都不一样。这件好像是……波浪形?”
“这件是编号37,云纹是‘晚风’主题,象征哈德逊河上的夜风。”唐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色针织衫,站在橱窗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是五十件暮光旗袍的档案,“每个主题都有名字,对应不同的云纹走势。这件‘晚风’的云纹比较舒展,像风吹过水面的涟漪。”
女孩转过头,眼睛亮了:“你是设计师吗?”
“我是品牌总监。这个系列是我们的老师傅陈先生在病床上盯着完成的,每一道云纹都是他亲自调整的。”唐静顿了顿,决定说出实话,“陈先生今年七十二岁,做完这个系列就累倒了,现在还在医院。但他坚持要让这个系列完美上市。”
人群安静了一瞬。那个穿风衣的老人上前一步,用带着英国口音的英语问:“病床上?你是说,这位老师傅是在生病的情况下完成的?”
“是。他认为这些衣服值得被认真对待,即使付出健康代价。”唐静看着老人的眼睛,那双眼深邃,有阅尽世事的通透,“但我们并不鼓励这种行为。我们更希望,好的手艺能在一个健康、可持续的环境里传承。”
老人沉默地点点头,又看向橱窗里的旗袍,看了很久,然后转身离开了。
上午十点,百货开门。第一批客人涌入,直奔“暮光系列”的专属柜台。五十件旗袍,单价三千八百美元,在伯格道夫的秋季新品里也算高价。但上午两小时,就卖出了十二件。买家中不乏熟面孔——那位在巴黎老佛爷买过“温玉”大衣的法国收藏家,特意飞来纽约;还有两个在Instagram上有百万粉丝的时尚博主,当场试穿拍照发帖。
中午,大卫·陈把唐静叫到办公室,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十二件,两小时,销售额四万五千美元。更重要的是,社交媒体上全是正面评价。《纽约时报》的采访下午三点,在百货的贵宾室。记者叫埃琳娜·科恩,是时尚版的老牌撰稿人,以犀利着称。她可能会问尖锐的问题,特别是关于陈师傅的健康,和你们的生产伦理。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们会坦诚回应。”唐静说。
下午三点,贵宾室。埃琳娜·科恩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银色短发,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蓝色西装,手里拿着录音笔和笔记本,没有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唐小姐,我看过你们的‘追溯系统’和‘暮光系列’的故事。很动人。但我想知道,一位七十二岁的老师傅累倒在工作岗位上,这是否反映了你们品牌在快速扩张中对匠人健康的忽视?或者说,这是一种对‘匠人精神’的浪漫化剥削?”
问题很尖锐。唐静坐直身体,直视埃琳娜:“科恩女士,首先,陈师傅累倒,我们很内疚。我们没有照顾好他。但这并不是我们品牌的文化。相反,我们一直在努力建立更健康、可持续的生产环境。我们有严格的工作时间规定,加班自愿且高薪,有完整的医疗和养老保险。陈师傅这次是个意外,他太执着于完美,而我们没有及时阻止他。我们已经调整了流程,确保不会有第二位匠人付出这样的代价。”
“但你们依然在用这个故事做营销。橱窗边的介绍,社交媒体上的帖子,都在强调陈师傅的病倒。这不矛盾吗?”
“我们分享这个故事,不是要美化苦难,而是要呈现真实。手工制作不是童话,它背后是真实的人,真实的付出,真实的代价。我们想告诉客人,你买到的不只是一件衣服,是许多人——包括一位七十二岁老人——的心血和时间。我们希望客人因此更珍惜这件衣服,也促使我们作为品牌,更负责任地对待每一位匠人。”唐静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清晰。
埃琳娜记录着,没有抬头:“那么工人权益呢?你们的工厂在中国,而中国制造业的劳工状况一直备受质疑。你们的‘追溯系统’如何保证工人得到了公平的报酬和待遇?”
“我们有第三方的社会责任审计报告,可以公开。工人的平均工资是当地同行的一点五倍,每周工作不超过四十八小时,加班费按法律规定的三倍支付。‘追溯系统’不仅是让客人看到谁做了这件衣服,也是让工人看到自己的价值被认可。每个工人都知道自己的工号会被客人看到,这给了他们尊严和责任感。”唐静从文件夹里拿出审计报告的复印件,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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