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9章 灵山风雨欲来

火焰山的夜，没有清凉，只有白昼炽热残留的余威，混合着地脉深处永不熄灭的火焰喘息，蒸腾起扭曲视野的氤氲。远方赤红的山脊在夜色中勾勒出狰狞的剪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会喷吐出焚尽一切的吐息。

客房内，油灯的光芒在闷热的空气中显得有气无力，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照不亮弥漫在师徒四人之间的、更深沉的阴霾。

八戒在角落里翻了个身，钉耙与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打破了维持许久的死寂。他看似睡着了，但那微微翕动的鼻翼和偶尔快速转动的眼皮，暴露了他并未真正安眠，只是紧闭双眼，逃避着现实，也逃避着其他三人。

沙僧依旧如磐石般守在行李旁，低垂着头，阴影将他大半张脸覆盖，唯有颈间那串骷髅项链，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惨白的光泽，仿佛九双无声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压抑的一切。他的沉默比之前更加厚重，仿佛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压缩在了那副宽厚的肩膀之内。

唐僧停止了诵经。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前方虚空。指尖的念珠不再捻动，只是被他无意识地紧紧攥住，骨节泛白。孙悟空那句“同一种东西”，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次回荡，都让信仰的基座崩塌一寸。他试图回忆灵山的庄严，回忆佛祖**时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回忆那份宏大无边的慈悲与智慧。可那些画面，如今都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灰翕，仿佛隔着一层沾满污渍的琉璃，再也看不真切。

而孙悟空，则维持着靠坐窗边的姿势，一动不动。窗外火焰山投来的赤光，将他半边金色的毛发染得如同烧红的烙铁。他闭着眼，眉头紧锁，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沉入了体内，沉入了与头上那金箍持续不断的隐痛对抗之中。那痛楚，像是一把不断研磨的锉刀，不仅折磨着他的神经，更似乎在一点点锉开某些被封印的、属于遥远过去的真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种极其细微、却迥异于火焰山燥热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悄然荡开。

孙悟空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锐利如刀，瞬间刺破昏暗，精准地投向窗外某个方向。那不是妖气，也不是寻常的灵气波动，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绝对秩序感的窥视感。一种他不久前才在灵山深刻体验过的、属于更高层次存在的注视！

几乎在同一时间，唐僧也似有所感，霍然抬头，望向同一个方向。他虽无火眼金睛，但十世修行积累的灵觉，让他对某些气息格外敏感。那气息……宏大，威严，带着一丝熟悉的佛韵，却又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沙僧厚重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八戒更是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从假寐中惊醒，小眼睛惊恐地四下张望，肥硕的身体下意识地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窗外，除了被热浪扭曲的夜空和远方火焰山不祥的红光，似乎空无一物。

但孙悟空看得分明。

在那极高的天穹之上，超越了云层，几乎触及星辰的虚无之处，有一点极其微弱、几乎与夜空融为一体的金光，正静静地悬浮着。那金光并非普照大地的佛光，而是凝练如实质，形似一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眸子。它静静地俯瞰着下方，俯瞰着这座被火焰山酷热煎熬的小镇，俯瞰着这间不起眼的茶馆客房，目光穿透墙壁，精准地落在他们师徒四人身上。

尤其是，落在他孙悟空，以及他头上那正隐隐作痛的金箍之上。

是监察？是关注？还是……警告？

孙悟空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果然，灵山的那位，从未真正放心过。六耳猕猴伏诛了，但他这个“真”的，似乎也成了需要格外“关照”的对象。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因为他头上的金箍，与那残片密咒产生了不该有的共鸣，惊动了某些存在？

那冰冷的注视感，如同无形的蛛丝，缠绕上来，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秘密的压迫感。

“哼。”一声极轻的冷哼从孙悟空的鼻腔里发出。他没有动作，甚至没有调动妖力去对抗那窥视。他知道，此刻任何过激的反应，都可能引来更直接的干预。他只是抬起手，看似随意地挠了挠脸颊，指尖却在不经意间，轻轻拂过头上的金箍。

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刺激到了那高悬于天的“眸子”。那点凝练的金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注视感骤然加强了一瞬，如同冰冷的针，刺得孙悟空识海微微一痛，金箍的隐痛也随之加剧。

无声的交锋，在瞬息间完成。

唐僧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注视感的加强，他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开口诵念佛号，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这来自灵山的注视，没有带来丝毫安心，反而像是一块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难道佛祖……真的在监视他们？以这样一种……近乎防备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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