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门在八戒身后轻轻合上,将那令人窒息的压抑短暂隔绝。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吁出一口气,肥厚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仿佛刚刚逃离的不是一间客房,而是一头无形凶兽的巢穴。走廊里昏暗的油灯光线,将他那张惊魂未定的胖脸映得明暗不定。
里面那气氛,太不对劲了!
猴哥那副抱着头痛苦嘶吼的样子,师父那苍白如纸、信仰几乎崩塌的脸色,还有老沙那死水般的沉默下暗藏的惊涛……这一切都让八戒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针扎着。他天蓬元帅当了那么久,天河弱水也掌了八万,什么阵仗没见过?可眼前这局面,却让他打心眼里发毛。
这不是明刀明枪的妖怪,也不是摆在台面上的劫难。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一种源自他们本该最信赖的源头——灵山,以及那尊至高无上的佛祖——的诡异。这比直面一百个妖王还让他心惊肉跳。
“晦气!真是晦气!”他低声嘟囔着,用袖子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迈开步子,几乎是逃也似的朝茶馆前堂走去。他需要热闹,需要人气,需要那些凡夫俗子为柴米油盐发出的喧嚣,来冲淡身后那间客房里弥漫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打听芭蕉洞?那只是个借口。一个让他能名正言顺离开那个旋涡中心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前堂里,果然比后面有“生气”得多。虽然依旧酷热难当,村民们脸上也都带着愁苦,但至少还在走动,交谈,为了生存而奔波。几个茶客围坐一桌,唉声叹气地说着火焰山的邪火,抱怨着日渐艰难的生计。茶馆的老掌柜则愁眉苦脸地扒拉着算盘,对着空了大半的米缸发愁。
八戒挤出一副他自认为最和善、最憨厚的笑容,腆着肚子凑了过去。
“哎呦,几位老哥,叨扰叨扰!”他拱了拱手,声音洪亮,试图用这音量给自己壮胆,也驱散心头的阴霾,“俺老猪跟师父师兄路过贵宝地,听说这火焰山闹得厉害,心里实在不忍。刚听那位老丈说,得找铁扇公主借芭蕉扇?不知那翠云山芭蕉洞,具体在哪个方位?路上可有什么讲究?”
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甚至带着点市井的油滑,仿佛只是一个路过、想顺手做点好事的行脚僧。
那几个茶客见是他,知道是东土大唐来的高僧的徒弟,倒也不敢怠慢,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就在西南方向,看着不远,可这鬼天气,路难走着哩!”
“那铁扇仙……唉,脾气可不算好,前几年去借扇子的,吃了闭门羹的还算运气,有的直接被扇到几万里外去了!”
“是啊,圣僧,你们可得小心点……”
八戒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哈腰,嘴里应和着“多谢老哥提点”、“俺们晓得了”,小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有用的信息,同时也贪婪地吸收着这属于“正常人”的烦恼和担忧。这些烦恼是如此的具体,如此的“实在”——热的,饿的,渴的。比起客房里那些关乎佛祖、关乎神通、关乎真假与阴谋的、虚无缥缈又沉重如山的疑团,这些凡人的苦恼,反而让他感到一种畸形的安心。
至少,这些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麻烦。
他打听得很“卖力”,问得也很“详细”,甚至主动提出帮老掌柜看看那见底的米缸,拍着胸脯说等灭了火帮他们想办法弄点粮食来。他需要这些琐事来填充自己的时间和思绪,需要这种“积极帮忙”的姿态来向师父、向团队、也向自己证明,他猪八戒还是那个有用的、顾全大局的成员。
然而,在他忙碌穿梭、与村民热络交谈的间隙,那间客房里的画面,总会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脑海——
猴哥痛苦蜷缩的身影,头上金箍那冰冷的光泽,师父那震惊而茫然的眼神,还有那块刻着诡异密咒、仿佛带着不祥诅咒的焦黑残片……
“同一种东西……”
猴哥那沙哑而斩钉截铁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回荡。
八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肥嘟嘟的耳朵,仿佛那冰冷的金箍也套在了他的头上一般。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统御八万天河弱水军的天蓬元帅之时。那时他意气风发,觉得天庭虽等级森严,却也秩序井然,自有其道理。直到……直到那场诡异的蟠桃会,那杯不该喝的酒,那条不该走错的路,那个不该出现在广寒宫的、满脸惊恐却又带着一丝决绝的嫦娥,以及随后玉帝那不容辩驳的震怒和打入凡尘、错投猪胎的残酷惩罚……
他曾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是自己色迷心窍,咎由自取。
可如今,看着猴哥的遭遇,听着那“棋盘卒”的呐喊,回想自己那场糊里糊涂的“意外”,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会不会,他那场劫难,也并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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