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广那一揖,仿佛抽干了全身气力。他身形晃了晃,若非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色泽沉暗、似珊瑚又似枯骨的龙首杖支撑,几乎要瘫软下去。幽光映照下,这位东海龙王的面容枯槁如深秋残叶,唯有那双承载了太多秘密与痛苦的眼睛,还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石窟内陷入一种凝滞的沉默。镇海碑的幽光仿佛也黯淡了几分,唯有那碑体内部银色“血脉”的流动,似乎加快了些许,发出极细微、却直抵神魂深处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沙在漏壶中流逝。
小白龙敖烈第一个动了。他没有去扶父亲,而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银白的龙鳞在幽暗中泛起冰冷的光泽。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敖广,声音因压抑到极致的情绪而嘶哑破碎:
“所以……父王您这些年缠绵病榻,修为不进反退,甚至……连母后当年仙逝,也与此有关,对不对?您早就知道!您一直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看着我,看着兄长们,看着四海龙子龙孙,懵懂无知地承受着这所谓的‘天恩’,所谓的‘神职’,实则不过是……不过是维系这套吞噬我龙族血肉魂魄的封印体系的……祭品?!”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龙威不受控制地迸发,震得石窟顶部簌簌落下细碎的石屑与深海尘垢。银白色的祖龙血气在他周身蒸腾,与那镇海碑的气息隐隐共鸣,却又充满了一种狂暴的、想要撕裂一切的叛逆感。
敖广没有回避儿子的目光,也没有辩解,只是那握着龙首杖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他嘴角牵动了一下,似想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却最终化为更深的苦涩:“烈儿……有些担子,知道了,比不知道更痛苦。为父……只愿你们能多一日天真,多一日……相对安稳。”
“安稳?”敖烈惨笑,笑声中满是讥讽与悲凉,“活在随时可能成为下一个祭品的恐惧中,叫安稳?活在被人算计利用却懵然不知的谎言里,叫安稳?父王!这不是爱护,这是……愚弄!”
“敖烈!”孙悟空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如金石交击,瞬间压过了敖烈失控的龙威与悲愤。他上前一步,站在敖烈身侧,没有看他,目光却投向那幽深的镇海碑,“光吼解决不了问题。老龙王把命都快搭进去了,不是为了听你骂街的。”
悟空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往常罕见的低沉。他火眼金睛全开,破妄瞳力运转到极致,不再是观察,而是近乎“侵入”般地感知着那巨碑,以及巨碑所连接的、深不可测的幽暗深处。五彩的道韵在他周身流转,补天石的本源气息与那碑文隐隐呼应,又相互排斥。他能“感觉”到,那碑文深处,那所谓的“源之门”所在,正传来一种极其隐晦、却持续不断的……吮吸感。仿佛一个巨大的、濒临破碎的伤口,在贪婪地吸取着维系它不彻底崩裂的一切能量——包括龙族的血脉,龙王的魂魄,乃至这四海的水元灵机。
“他说得没错,”孙悟空转过头,看向敖烈,眼神锐利如刀,“你爹,你们龙族,是被坑了,被绑死了。但现在不是算这笔账的时候。俺老孙问你,若这玩意儿……”他用金箍棒虚指镇海碑,“……真彻底完了,会怎样?你那点委屈,你那龙族的牺牲,还有意义吗?”
敖烈浑身一震,赤红的龙目中对上孙悟空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安慰,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以及一种“别废话,干正事”的强悍意志。这眼神像一盆冰水,浇在敖烈沸腾的怒火与悲愤上,嗤啦作响,腾起痛苦的白烟,却也让他狂乱的心神为之一窒。
“大圣所言,直指核心。”唐僧的声音适时响起,温润平和,如同潺潺流水,抚过石窟内紧绷的空气。他不知何时已盘膝坐在一块稍平的石台上,双手结印置于膝上,周身那层柔和的功德金光微微扩散,并不强烈,却异常稳定,仿佛在无尽幽暗中点亮了一盏不灭的心灯。金光所及之处,那源自碑文深处的、令人不安的悸动与压迫感,似乎都被稍稍安抚、隔离开来。
“敖烈太子,愤怒源于不公,悲痛源于牺牲,此乃人伦常情,亦是佛心所悯。”唐僧看向敖烈,目光澄澈包容,“然此刻,愤怒与悲痛若只指向过去,指向亲长,便易蒙蔽清明,忽略当下真正危殆之处。令尊所言之‘封印松动’,绝非虚言恫吓。”
他微微抬头,目光仿佛穿透厚重的石窟岩壁与万丈深海,投向冥冥之中:“贫僧十世修行,功德虽微薄,却与众生愿力有一丝感应。近年以来,尤其是此次西行途中,常觉天地间有一股极隐晦、极深邃的‘渴求’与‘空洞’之感,非关一地一物,而是弥漫于规则流转之间。初时不明所以,只道是劫气弥漫。如今听敖广陛下所言,方知此感源头——乃是维系此界存在的‘根基’本身,出现了‘亏空’与‘动摇’。”
唐僧的话,带着一种奇特的禅定力量,让敖烈暴躁的情绪进一步平复,也让孙悟空眼中金芒更盛。他们都看向敖广,等待更具体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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