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的气息被彻底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阳光晒在旧棉布上暖烘烘的味道,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尘气。陈远深吸一口,肺部没有传来熟悉的刺痛感,这让他几乎要感动得落下泪来。他站在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里,墙壁是斑驳的绿漆,木头窗框有些变形,窗外传来孩子们追逐打闹和自行车铃铛的清脆响声。
“1998年…”他喃喃自语,指尖拂过书桌上那台厚重的CRT显示器,旁边放着一本纸质台历,印着俗气却鲜艳的美人像,日期清晰地标注着:1998年7月14日。
真安静啊。
没有无休止的全息广告弹窗,没有植入耳蜗的资讯流嗡嗡作响,没有紧急社会信用评分提示。只有窗外真实的、带着烟火气的人声。他为“时光茧房”科技怀旧体验项目支付的巨额费用,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值得。五天,完全脱离22世纪科技沼泽的五天原始生活。
头两天,他像个真正的时间旅行者,贪婪地体验着一切。他去街角的报刊亭买了散发着油墨香的《科幻世界》,用厚重的方块电脑连接吱呀作响的“猫”拨号上网,页面加载缓慢得让人心平气和。他去录像厅看了画质粗糙的《泰坦尼克号》,周围是嗑瓜子和喝汽水的声音。他甚至学着用铅笔卷磁带,听那盘音质失真的《相约九八》。
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第三天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他的计划。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他只好窝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那台老旧的德生收音机。旋钮转动间,刺耳的电流噪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某个地方电台播放的甜腻情歌。他耐心地微调着,在一片嘶哑的噪音边缘,试图寻找一个清晰的频道。
突然,一个极其微弱、被强烈干扰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熟悉的、让他心悸的语调。
“…重复…求救…任何能听到的人…时光茧房是陷阱…”
陈远的手指僵在旋钮上,心跳漏了一拍。幻听?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回微调。那声音再次出现,比刚才清晰了一些,背景是某种规律的、低沉的仪器嗡鸣,一种他潜意识里无比熟悉,此刻却无法立刻想起的声音。
“…他们在用我们的身体…非法…神经接口…反向能源…”
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电流破碎的杂音:
“别拔我营养管!求你们!他们在——”
声音在这里被更强烈的干扰切断,变成一片空白噪音,随即又被地方台的情歌覆盖。
陈远猛地向后一退,脊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激起一小片灰尘。
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是他自己的!
绝对没错!那种在紧张时略带沙哑的尾音,那个独特的停顿习惯…就是他每天在录音里听到的自己的声音!
冷汗瞬间浸透了仿旧的棉质T恤。非法实验?神经接口?反向能源?这些22世纪的词汇,怎么会出现在1998年的收音机信号里?还有那句“别拔我营养管”… 他记起来了,签订“时光茧房”协议时,有一份厚厚的附属条款,提到过为确保意识稳定传输,需要维持身体基础的营养供给系统…
一个可怕的、荒诞的念头如同冰锥,刺入他的脑海。他现在是谁?这个在1998年阳光下行走、呼吸着无害空气的“他”,是什么?而那个在22世纪某个不为人知的实验室里,正在发出绝望嘶吼的“他”,又是什么?
真实的身体…被用于非法实验?
他像一尊雕塑般钉在原地,窗外的雨声、孩童的玩闹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过了许久,他才颤抖着手,再次转动收音机的旋钮,疯狂地搜索着那个频段,那个声音。但除了嘈杂的电流声、电台节目和模糊不清的戏曲唱段,再也找不到任何异常。
刚才那一幕,如同一个短暂而清晰的噩梦。
不,不是噩梦。
陈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环顾这间温馨的“怀旧”房间,此刻每一件物品在他眼中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那本台历,那台电脑,甚至窗外那片看似纯净的蓝天,都可能是精心设计的囚笼的一部分。
他必须验证。
他冲出门,跑到楼下的公用电话亭,投入几枚硬币,按照记忆拨打“时光茧房”客服号码——那是协议上唯一的紧急联络渠道。听筒里只有忙音。他不死心,又跑到几条街外的网吧,用那台破旧的电脑尝试发送邮件,邮件地址自然是22世纪的。屏幕上弹出一个可笑的错误提示:“服务器未找到”。
所有对外的、指向未来的通道,似乎都被切断了。他被困在了这里,困在这个虚假的1998年。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陈远像个幽魂一样在街道上游荡。他观察着每一个行人,商店里的售货员,路边下棋的老人。他们的表情生动自然,毫无破绽。但他现在看他们的眼神变了。他们是真的生活在1998年的人?还是和他一样的“体验者”,同样蒙在鼓里?或者是…程序生成的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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