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光芒在孙悟空苍白而湿漉的脸上跳跃,将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冰冷与痛楚映照得忽明忽暗。他吐出的“补天之时”与“娲皇”,如同两块巨石投入死水,在狭窄的山崖裂隙中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震荡。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唐僧握着悟空手腕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源自认知根基被撼动的惊悸。补天?那是何等遥远而神圣的传说,关乎天地存续,是创世伟业的一部分。而他的徒弟,这桀骜不驯的石猴,竟与那等存在有着如此直接的牵连?
“补天……石?”唐僧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他凝视着悟空,试图从那双向来桀骜不驯、此刻却盛满了复杂难言情绪的眼眸中,寻找更确切的答案。“悟空,你……你此言当真?你梦中所见,非是心魔幻化?”
孙悟空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疲惫与嘲讽。“心魔?师父,俺老孙的心魔,还编造不出那般……真实的景象。”他闭上眼,仿佛又被拉回了那片狂暴的、天地未开的混沌虚空,声音也变得缥缈而沉重。
“无边无际的混沌……地水火风乱窜,撕碎一切……俺,不,是那块石头,就悬在中央,很大,散发着五彩光……”他努力寻找着词汇,去描述那超越寻常感知的场景,“它不动,但它在‘承载’,在‘稳定’,在……梳理那些破碎的规则和能量。”
八戒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插嘴:“猴哥,你是说,你上辈子……不对,你本来就是那块救了天的石头?乖乖,怪不得你这么硬实!”他挠着头,觉得这事儿既离谱又莫名合理。
沙僧则沉默着,目光深沉。他想起流沙河底那些古老的禁忌,想起巫妖时代残破的记忆碎片,似乎有一些极其久远的讯息,与悟空此刻的描述隐隐呼应。
“然后,娲皇……出现了。”孙悟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以及更深沉的痛苦,“看不清面容,但能感觉到……那种至高无上的威严和慈悲。她……抬手,对着天穹那个巨大的、吞噬一切的黑洞……”
他顿住了,额头上青筋微微凸起,仿佛正再次承受那股浩瀚伟力注入时的冲击。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意志……灌了进来。俺……石头,身不由己,化光冲向了那个洞……”他的语速加快,带着一种身临其境的急促,“热!撕裂!消融!比八卦炉里狠千万倍!那是……把自己打散了,去填补,去融合,去变成……新的‘天’的一部分!”
唐僧屏住呼吸,他能想象那是何等极致的痛苦与奉献。这是创世的神圣,是牺牲的壮烈。然而,悟空脸上的表情,却并非荣耀,而是屈辱。
“就在……就在快要彻底融入,变成永恒‘秩序’一部分的时候……”孙悟空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带着刻骨的寒意,“就在那最微妙的一刹那,一道光……一道淡金色的佛光,像最毒的蛇,钻了进来!”
“什么?!”唐僧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佛光?在补天功成的神圣时刻?
“它伪装成‘稳固’,‘祥和’……”孙悟空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混沌眼眸中燃起暴怒的火焰,“但它带着强制,带着‘皈依’,带着‘约束’!一个冰冷的烙印,一个标记,被硬生生刻进了……刻进了俺本源的最深处!”
他猛地抬手,再次指向自己额头上的金箍,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就是它!这玩意儿!它的根,不在观音菩萨的紧箍咒,不在如来老儿的算计,而在那个时候!在俺老孙作为补天石,完成使命的那一刻,就被打下了这永恒的枷锁!”
真相如同最凛冽的冰水,兜头浇下,让唐僧、八戒、沙僧三人从头凉到脚。
原来,这金箍并非仅仅是西行路上的约束,而是从生命源头就被设下的牢笼!原来,孙悟空所谓的“天生地养”,所谓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谎言!他的诞生,他的力量,甚至他存在的意义,都被预先打上了冰冷的标记,置于无形的监控与掌控之下!
“他妈的!欺人太甚!!”八戒第一个爆发出来,九齿钉耙狠狠顿在地上,砸出几点火星,他气得浑身肥肉都在抖动,“从石头里就开始算计?灵山那帮秃……那帮家伙,还要不要脸?!这是把人……把猴往死里欺负啊!”
沙僧紧握着降妖宝杖,黝黑的脸上肌肉紧绷,幽冥死气不受控制地丝丝外溢。他想起自己卷帘大将的过往,想起流沙河底无尽的折磨,原来,他们都一样,不过是更高层次博弈中的棋子,甚至连棋子都不如,更像是……被预先标记和饲养的牲畜!
唐僧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扶住冰冷的岩壁,才勉强支撑住自己。他的信仰,他那十世修行所构筑的佛国图景,在这一刻,被悟空血淋淋的叙述彻底击碎,露出了其后冰冷、残酷、充满算计的真相。灵山,西天极乐,他向往的彼岸,竟然从天地初开时,就行此等魑魅魍魉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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