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化作的暗金妖风,如同逆行的流星,撕裂火焰山上空蒸腾的灼热气流,径直投向那赤红山脉的深处。客房内残留的绝望与惊惶,被他决绝的背影彻底割裂,留下的是一个更加破碎、更加迷茫的残局。
唐僧瘫坐榻上,望着那洞开的窗户,以及窗外孙悟空消失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阻止?拿什么阻止?用那早已千疮百孔的信仰?还是用那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苍白道理?他看着地上散落的骷髅头骨,看着失魂落魄的沙僧和吓破胆的八戒,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流沙河的弱水,将他缓缓吞没。
沙僧停止了痛哭,他跪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看着大师兄消失的方向,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痛苦与迷茫依旧,却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大师兄……去反抗了。去走一条他们不敢走、甚至不敢想的路。而他,却还跪在这里,为自己那被利用的罪孽而哀嚎。
八戒蜷缩在角落,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浑身抖得像筛糠。完了,猴哥也疯了!这队伍彻底散了!他仿佛已经看到天兵天将、罗汉金刚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将他们这些“叛逆”碾为齑粉的景象。
就在这死寂与绝望即将把最后一点生机也冻结之时——
“咚……”
一声悠远、宏大、仿佛自九天之外传来的钟鸣,毫无征兆地,响彻在天地之间。
这钟声,不同于凡间寺庙的晨钟暮鼓,也不同于灵山法会那洗涤心灵的梵钟。它更加古老,更加威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定住地水火风、梳理阴阳五行的无上力量。钟声穿透了火焰山的轰鸣,穿透了客栈的墙壁,直接回荡在每个人的识海深处。
紧接着,并非一道,而是万千道柔和而纯粹的金光,如同破开乌云的晨曦,自高天之上洒落。这金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将火焰山那狰狞的赤色都暂时逼退了几分,将方圆百里笼罩在一片祥和的、充满檀香与莲花虚影的光晕之中。
天空之中,云层翻涌,凝聚成一座若隐若现的、无比宏伟的金色莲台虚影。莲台之上,仿佛有无数佛陀、菩萨、罗汉的虚影端坐,宝相庄严,梵唱之音如同海潮般随之涌来,缥缈而宏大。
灵山讲经法会!
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本能般,浮现在唐僧、八戒、沙僧的心头。
这是灵山定期举行的、面向三界有缘众生的宏**会,由佛祖亲自主持,宣讲无上妙法。以往,他们若能感应到,只会心生向往,觉得是莫大机缘。
但此刻,在这刚刚经历了金箍异动、残片密咒、灵山窥视、噩梦惊魂、血泪控诉以及孙悟空心魔爆发离去之后……
这突如其来的、宏大祥和的讲经法会景象,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安宁与慰藉,反而显得无比的诡异,无比的……讽刺!
仿佛就在他们刚刚窥见那华丽袍子下的虱子与脓疮时,袍子的主人就立刻现身,用更加璀璨的光芒、更加动听的音乐,来向世人展示这件袍子的完美无瑕,以此来掩盖,甚至是否定他们刚刚看到的一切!
唐僧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比之前更加剧烈。他抬起头,望着天穹那庄严的莲台虚影,听着那浩瀚的梵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这祥和的景象,与他梦中那粘稠的金光、那冰冷的注视、那血流成河的荒原,形成了极其荒诞而恐怖的对比。
“呵……呵呵……”他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带着哭腔的低笑,眼神涣散,“讲经……这时候……讲经……”
八戒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仿佛那梵唱是索命的魔音。“别念了!别念了!俺老猪不听!不听!”他像个鸵鸟一样,拼命想把脑袋埋得更深。
沙僧缓缓站起身,他不再看地上的头骨,而是仰头望着那莲台虚影,望着那万千庄严的法相。他的目光,不再是往日的敬畏与虔诚,而是充满了一种血色的质疑。那梵唱声声入耳,在他听来,却仿佛化作了流沙河底无尽的哀嚎,化作了那九位取经人临死前无声的质问。
就在这诡异的“法会”景象笼罩天地之时,那宏大缥缈的梵唱声中,一个温和、慈悲、仿佛能抚平一切创伤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师徒三人的耳中,直接在他们心湖响起:
“金蝉子……”
“……尔等西行,功德无量,然路途多艰,心魔易生。适才种种,不过镜花水月,梦幻泡影,乃修行必经之磨砺。勿生妄念,勿起疑心,坚守正道,灵山彼岸,自有莲花座为尔等虚位以待。”
这声音,唐僧无比熟悉!正是如来佛祖的法音!
这声音带着无上的威严与慈悲,蕴含着强大的精神力量,如同温暖的潮水,试图冲刷掉他们心中刚刚滋生的一切疑虑、恐惧与愤怒。它直接作用于神魂,带着某种安抚与修正的意味,仿佛要将他们刚刚经历的一切痛苦与发现,都定义为“心魔”、“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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