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的材料攻关在绝境中启动,刘峰却从深镇飞往了北京。这次他不是为了某个订单或审批,而是要见一个人——钟诚“病逝”前留给他那张“暗牌”的主人,一位在更宏观层面关注着产业安全与科技布局的老人,姓郑,大家都叫他郑老。
见面安排在一处不起眼的四合院里。院里古树参天,静谧得能听到落叶声。郑老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穿着普通的中山装,正在侍弄一盆兰花。他听完刘峰关于近期遭遇的扼要汇报——从新加坡流片陷阱到供应链卡脖子,再到被迫启动的材料“极限攻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放下水壶,示意刘峰在石凳上坐下。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郑老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你搞的那个RISC-V,动了别人的奶酪,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举起了‘自主可控’的旗子,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用商业手段、技术壁垒对付你,是意料之中的事。”
“郑老,我不怕竞争,也不怕使绊子。但我担心的是,”刘峰坐直身体,目光坦诚,“如果对手的目的不仅仅是打垮我这家公司,而是想通过打击我们这样的苗头,来迟滞甚至误导整个国家在半导体自主可控方向上的努力呢?他们现在动用的资源,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商业竞争范畴。”
郑老抬眼看了看他,目光深邃:“你能看到这一层,说明你没白摔那些跟头。不过刘峰啊,搞技术,搞产业,光有技术硬骨头不够,还得懂人心,会下棋。你现在,就是棋盘上一颗过了河的卒子,冲得猛,也招火力。但卒子就是卒子,单打独斗,再勇也走不远。”
刘峰心头一震,知道郑老要点拨他了。
“你现在遇到的,表面是技术卡脖子、供应链断供,根子上,是人才、资本、标准、生态这几个关键要素,你一个都没抓住,或者说,抓得不牢。”郑老掰着手指,“人才,你一个李援朝,能顶多久?对手挖一次不成,会挖十次。资本,你拒了那些带毒的,可干净的钱进来慢,远水解不了近渴。标准和生态就更不用说了,你的芯片再好,没人用,没有软件工具链支持,没有形成产业共识,就是一块昂贵的石头。”
“请郑老指点。”刘峰虚心求教。
“卒子要发挥作用,得靠车马炮的配合,得融入大局。”郑老端起茶杯,“你知道国家最近在酝酿一个‘集成电路产业投资基金’吗?知道有几个部委在联合推动‘关键领域自主可控替代工程’吗?知道有几个高校和研究所,在集中力量攻关半导体材料和装备吗?”
刘峰眼睛一亮,这些他有所耳闻,但总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你觉得这些和你没关系?”郑老仿佛看穿他的心思,“错了。大有关系。你现在搞的那个‘护身符’,性能是差,工艺是落后,但它有一个所有‘高大上’项目都没有的优势——它是真的,是能用的,是完全自主的!这就是你最大的本钱!”
“您的意思是……让我主动靠上去?融入这些国家战略和工程?”刘峰有些激动。
“不是简单地靠上去,是要用你这颗‘卒子’,去激活整盘棋。”郑老放下茶杯,语气变得郑重,“你的芯片,不应该只盯着永通电子那几百套订单。你要想办法,让它成为‘自主可控替代工程’里的备选方案,哪怕只是用在最边缘、最不显眼的地方。你要主动和那些攻关材料和装备的院校、研究所合作,用你的芯片作为他们的试金石和应用出口。你要去接触那个产业投资基金,不是去要钱,而是去告诉他们,投资像你这样的企业,虽然短期见效慢,但战略价值极高,是在播种未来的种子。”
“这样一来,你就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的成功与失败,就和国家战略的推进、和相关部委的政绩、和无数科研人员的努力,绑在了一起。张伯伦那些人再想动你,就得掂量掂量,他们要对抗的,不再是你刘峰一个人,而是你背后逐渐凝聚起来的、一个推动自主创新的大势。这就是人心,就是棋局。”
郑老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让刘峰多日来紧绷的神经和单一的“技术-产品-市场”思维,瞬间被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更广阔的维度。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是在用技术对抗黑手,用产品开拓市场,却忘了,在中国,尤其是在半导体这样的战略行业,政治、产业、技术、资本,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整体。
“我明白了,郑老。”刘峰深吸一口气,思路豁然开朗,“我不能只当个冲锋陷阵的技术先锋,更得成为一个连接各方资源、融入国家战略的枢纽和催化剂。”
“孺子可教。”郑老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不过,路要一步一步走。先从眼前最急的事做起。你不是缺材料吗?我写个条子,你去找中科院下属的某材料所,他们最近在特种气体和硅片提纯上有些新进展,正愁没地方做应用验证。你们不是要搞‘极限攻关’吗?让他们参与进来,各取所需。记住,姿态要低,是去求教,去合作,不是去施舍或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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