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人声鼎沸,饭菜的蒸汽混合着年轻学子的喧闹,形成一股充满活力的热浪。刘峰刚放下筷子,准备和何小萍及她的室友们再聊几句,周围的嘈杂声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他注意到几个穿着朴素、气质与周围艺术生截然不同的男学生,正有些拘谨却又目标明确地朝他们这桌走来。为首的一人,身材高瘦,眼神清亮,带着理工科学生特有的专注和试探性的尊重,在桌前站定。
“您好,请问……您就是峰华半导体的刘峰刘总吗?”为首的男生开口,语气谨慎而礼貌,“我们是隔壁交通大学电子工程系的学生。拜读了关于您和贵公司的报道,我们有几个问题……心里憋了很久,不知能否耽误您一点时间,向您请教一下?”他身后的几个同学也纷纷点头,眼神里混合着好奇、质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刘峰迅速扫了一眼他们胸前的校徽,确认是附近以工科见长的名校学生。他脸上温和的笑容未变,心下却了然,这恐怕不是简单的寒暄,而是一场来自未来同行们的“技术质询”。他从容地点头,示意了一下桌旁的空位:“当然可以,请坐。能和你们这些未来的栋梁交流,是我的荣幸。”何小萍和周晓芸她们见状,也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几个男生道谢后坐下,气氛略显正式。第一个戴眼镜,书卷气很浓的男生似乎准备充分,开门见山,问题尖锐直接:“刘总,我们仔细研究了关于峰华半导体的一些报道和行业资料。恕我直言,我们觉得,在目前国内的基础和环境下,白手起家想要独立发展半导体产业,尤其是高端芯片,几乎……近乎螳臂当车。”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刘峰的反应,见对方依旧平静,便继续道:“我们不明白,为什么您不选择寻求日本或者欧美那些拥有成熟技术和体系的领先企业进行合作?比如技术授权,或者合资建厂。这样不是能更快地提升国内产业水平,也能解决就业和市场需求吗?为什么非要选择像现在这样……看似声势浩大,但根基薄弱,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风雨飘摇?”他的话语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切中了当下许多人对自主创新路线的普遍质疑。周晓芸听得微微蹙眉,李丽则紧张地看向刘峰,何小萍的手在桌下不自觉的握紧了。
刘峰并未因这尖锐的质疑而显露丝毫愠怒或急切。他先是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几位提问的同学和自己都续上了水,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略显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些。然后,他才沉稳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非常感谢你能如此直率地提出这个关键问题,而且思考得很深入。你们的担忧非常现实,也非常有代表性。确实,峰华目前体量很小,在技术积累、资金实力上,完全无法与国际巨头正面抗衡。”他先肯定了对方的观点,表示理解,这让几个理工男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同学,包括旁边凝神静听的何小萍等人,提出了一个更根本的命题:“但是,我们需要共同思考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真正的产业安全和长远发展,能长期、稳固地建立在别人的技术根基之上吗?”他用了最朴素却也最有力的比喻,“这就像我们每天吃的大豆、小麦,平时可能感觉不到它们有多重要,可一旦国际贸易渠道受限,价格瞬间飙升,影响的是千家万户的饭碗,是整个社会的稳定。半导体,就是现代工业的‘粮食’和‘血液’。今天看似友好的技术合作、市场换技术,如果未来国际政治经济风向发生变化,对方出于自身战略考量,随时可以对我们‘断供’、‘卡脖子’。到那个时候,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庞大制造业体系、国防体系、甚至日常生活,靠什么来运转?我们还有什么谈判的筹码?” 这番话说出来,食堂这一角顿时安静了许多,连旁边几桌吃饭的同学也放慢了动作,侧耳倾听。那个戴眼镜的男生陷入了沉思。
这时,另一位看起来更沉稳,曾有过海外交流经历的同学接过话茬,他语气平和,但带着一种亲历者的优越感:“刘总,我理解您的担忧。不过,我前年曾在大阪大学进行过短期学术交流。恕我直言,日本半导体产业之精密、严谨、体系化,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他们的工匠精神和对质量的极致追求,令人叹服。况且,目前中日关系趋于缓和,日方在许多领域也表现出积极的合作诚意。取其长处,补己之短板,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起步,何乐而不为呢?这似乎是更务实、更高效的选择。”
刘峰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使得交流的姿态更加恳切:“你拥有国际视野,说的很有见地。开放合作,学习先进经验,这本身没有错,也是我们必须要坚持的方向。”他肯定对方后,语气变得深沉而凝重,“但是,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任何国际合作的前提,是平等,是拥有自主选择权和反制能力的独立自主。中国近代百年屈辱的历史,其根源之一,便是国家核心命脉受制于人。 如果今天,我们将半导体这样的战略性产业基石、关乎未来国运的钥匙,轻易地交由他人掌控,这与历史上教训有何本质区别?今日或许是伙伴,明日若因利益冲突成为对手,我们有何筹码保障自身安全?某些文化中‘知小礼而无大义’的特性,在巨大的国家利益和战略竞争面前,个人的礼貌和商业信誉,是否能始终凌驾于国家意志之上?这不是危言耸听的臆测,这是基于历史教训和现实地缘政治必须进行的战略风险管控。” 他的话语带着历史的重量,让在座的所有人都神色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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