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树根系与青铜秤融合的地方传来细密的爆裂声,像无数细小的齿轮正在咬合。我低头看掌心,原本硌手的秤杆纹路已化作淡青色的血管,顺着手腕爬向心口,那里突然涌起熟悉的灼痛感——与三年前在雪原剖开冻土时,青铜匣烫穿手套的温度一模一样。
十三棵桃树的树干开始渗出银灰色汁液,在地面漫成新的星图。最中间那棵的树皮下,两个缠绕的名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笔画间钻出的须根缠上我的脚踝,将我往树心拖拽。我下意识去拽,却发现那些根须带着记忆的温度:有祖父临终前抓着我手腕的力度,有月逐在观测站给我包扎伤口时的指尖温度,还有十二岁那年,在归墟塔地窖摸到暗格木刺时的刺痛。
“别挣扎。”树心传来阿比达达的声音,这次不再是金属摩擦的沙哑,倒像浸在雨水里的陶笛,“树要把你藏进年轮里。”
我低头看见树干上的眼睛花正缓缓睁开,瞳孔里浮着归墟塔的剖面图:底层是议会圆形大厅,十二把青铜座椅的椅腿都连着锁链,锁链末端钻进地心;中层是无数个重叠的地窖,每个地窖里都有个穿红棉袄的孩子在埋青铜牌;顶层的坍塌处飘着黑袍碎片,碎片上的编号“001”正在褪色,化作无数个“002”“003”……直到“13-7”。
树身突然剧烈震颤,我被根须拽着坠入树心。失重感持续了大约七次心跳的时间,落地时踩在某种柔软的东西上——低头看,竟是无数层叠的红棉袄,针脚里嵌着青铜屑,散发着晒干的桃叶气息。
“欢迎回到第1301次循环的起点。”阿比达达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抬头望见他坐在地窖的横梁上,这次没穿黑袍,而是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袖口绣着的“001”已经磨成了浅痕。他脚边堆着十三块青铜牌,其中半块苹果核形状的正滚向我脚边,牌面的鼠纹不再啃食尾巴,反而仰着头,眼睛的位置嵌着颗翡翠珠,与树心花盘里的瞳孔颜色一致。
地窖的土墙在剥落,露出后面的青铜壁,壁上刻满密密麻麻的日期:“217年3月15日”重复了十三行,每行末尾都画着不同的符号——有天平,有钥匙,有被啃了一口的苹果。最底下一行是空白,只在角落刻着个小小的“?”。
“每个循环的起点都在这里。”阿比达达跳下来,蹲在我面前,他额间的图腾已经淡成浅灰色,像快要褪尽的胎记,“但你是第一个站在第1301行的人。”他抓起那块苹果核青铜牌,突然往我口袋里塞,“把它和你的龙纹牌合起来试试。”
我犹豫着掏出龙纹牌,两块青铜刚碰到一起,就发出蜂鸣般的震颤。鼠纹与龙纹突然活了过来,顺着牌面的纹路攀爬,在交界处绞成螺旋状,像条正在啃食自己身体的蛇。牌身渐渐发烫,烫得我几乎要松手,却在此时看见牌面浮现出新的纹路:那是归墟塔的星图,每个星点都对应着观测船的编号,而编号“13-7”的位置,正亮着翡翠色的光。
“这是时间的血管。”阿比达达指着螺旋纹路,“议会总以为要堵住它,却不知道它需要流动。”他突然扯开粗布衫,左胸的旧伤处不再是铜扣,而是个正在跳动的青铜心脏,瓣膜开合间,能看见里面嵌着半颗糖果——糖纸是桃树花瓣做的,印着归墟塔的轮廓。
地窖的门突然被推开,雨丝斜斜地飘进来,带着铁锈味。十二岁的阿比达达站在门口,红棉袄的兜帽下露出双翡翠色的眼睛,手里攥着块沾着泥土的青铜牌。他看见我们,突然把牌往地上一摔,牌面裂开的纹路与我手中的螺旋纹完全重合。
“又是你们。”孩童阿比达达的声音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每次都在我埋牌的时候出现。”他踢了踢地上的碎牌,“去年的‘我’说,只要把1300块牌埋进桃树根,就能让天平平衡。可你们看——”他指向地窖角落,那里堆着小山似的青铜碎片,每片都刻着不同的编号,“埋得越多,裂缝就越大。”
我突然注意到他红棉袄的衣角,那里绣着的小字已经磨得只剩“第一个循环的钥”几个字。树心传来的灼痛感越来越强,低头看时,掌心的青铜血管正顺着手臂往上爬,在胸口汇成个小小的天平形状,左端坠着“遗憾”两个字,右端悬着“记忆”,而支点处,正嵌着那颗翡翠珠。
“想知道糖果的故事吗?”阿比达达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糖盒,打开的瞬间,桃叶香气漫了满窖。盒子里没有糖,只有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个穿红棉袄的孩子,正把半块糖果塞进青铜秤的秤盘。画的角落写着行字:“207年3月15日,给第十三次轮回的自己留颗糖。”
“这是祖父画的。”阿比达达的声音软了下来,“他当第一大长老的时候,总说轮回不是惩罚,是给每个‘遗憾’补糖的机会。”他指着孩童阿比达达,“你十二岁那年埋的不是青铜牌,是想把没吃到的糖藏起来——那年归墟塔坍塌,你把最后半颗糖塞进了地窖暗格,结果被青铜匣压住,糖纸融进了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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