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寅时三刻。
南京下关码头笼罩在破晓前的浓雾中。郑森站在旗舰“镇海”号的甲板上,看着江面上若隐若现的二十艘战船。这是登州水师南调的全部家底,其中八艘是新造的蜈蚣快船,船头装了可旋转的炮台。
“总兵,”副将低声禀报,“各船已就位。燕子矶方向,镜鉴司埋伏了三百人。但卑职担心……雾太大了。”
郑森望向东方,雾霭深处隐约可见燕子矶嶙峋的轮廓。那座临江的悬崖高十五丈,崖下暗礁密布,水流湍急,确实是最适合伏击的地方——也最适合被伏击。
“陛下出发了?”
“卯时从行宫起驾,辰时到燕子矶。”副将顿了顿,“郑总兵,卑职斗胆问一句:万一‘渔父’不在江防系统里呢?万一他根本不来呢?”
“他会来的。”郑森声音低沉,“皇宫那场火,烧掉的不只是宫殿,还有陛下的耐心。‘渔父’知道,陛下这次巡视江防是最后通牒——要么现身,要么永远失去在江防系统里的棋子。他输不起。”
正说着,舷梯传来脚步声。赵大勇走上来,穿着一身破旧的水师号衣,断臂处空荡荡的袖管在江风中飘荡。
“郑总兵,”赵大勇抱拳行礼,动作有些生疏——他已十年没行过军礼了,“草民……末将请求,去燕子矶。”
郑森盯着他:“为什么?”
“那里地形我熟。”赵大勇望向雾中的燕子矶,“天启六年,夜蛟营在崖下练过潜渡。我知道三条水下暗道,可以藏人,也可以……埋伏人。”
“你想戴罪立功?”
“末将想赎罪。”赵大勇低头,“秦姑娘说得对,杀了皇帝,只会让世道更乱。末将这条命不值钱,但若能揪出‘渔父’,也算……对得起当年死去的兄弟们。”
郑森沉默良久,最终点头:“给你三十人,驾蜈蚣船去燕子矶西侧水道。记住,你的任务是找到伏击点,不是参战。”
“若是找到‘渔父’呢?”
“发信号,然后等。”郑森转身,“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手。”
赵大勇重重点头,转身下船时,忽然停住:“郑总兵,有句话……末将不知该不该说。”
“说。”
“马士英侍郎,天启七年在登州时,曾向夜蛟营借过一批人手。”赵大勇声音压得很低,“说是剿匪,但去的都是夜蛟营的骨干。那批人……一个都没回来。”
郑森瞳孔微缩:“多少人?”
“三十七个。”赵大勇顿了顿,“事后,马侍郎给了夜蛟营三万两抚恤银。当时郑鄤说……说是封口费。”
雾更浓了。江风吹来,带着水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同一时辰,女学堂演武场。
秦婉如握着一杆比她人还高的长枪,汗水浸透了粗布劲装。她面前站着十个女兵——这是皇后特批成立的“女卫营”首批成员,年龄从十六岁到二十五岁不等,有阵亡将士的遗孤,有被解救的流民女子,还有两个是秦淮河上自愿从良的歌女。
“枪要稳!”教官是个五十岁的老兵,姓韩,断了一条腿,拄着拐杖,“姑娘们,战场上没人会因为你们是女子就手下留情!秦姑娘,你再来一次!”
秦婉如深吸一口气,踏步、拧腰、刺枪!木制枪尖准确命中三丈外的草靶心。
“好!”女兵们齐声喝彩。
韩教官却摇头:“准是准,但力道不够。你这枪刺人,最多入肉三寸,死不了。战场上,你不杀人,人就杀你。”
“我……”秦婉如咬着嘴唇,“我不想杀人。”
“那就别上战场。”韩教官声音冰冷,“秦姑娘,皇后娘娘开恩,许你们习武,是让你们自保,不是让你们去送死。若真到了要杀人的地步,说明局势已经坏到极点了。那时候,你犹豫一刻,死的可能就是你的战友。”
正说着,演武场外传来喧哗。几个水兵模样的汉子闯进来,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壮汉。
“听说这儿招女兵?”壮汉咧嘴笑,露出黄牙,“怎么,朝廷没男人了?要娘们上阵?”
韩教官拄拐上前:“这位军爷,此处是皇后特许的女卫营,请自重。”
“自重?”壮汉大笑,“老子在江上拼命的时候,你们这些娘们还在绣花呢!现在倒好,穿身军装就敢称兵了?来来来,让老子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
他身后的水兵跟着起哄。女兵们又羞又怒,却不敢作声。
秦婉如握紧长枪,上前一步:“这位大哥,女卫营成立,是为护卫后宫、协防城防,并非要与各位争功。还请……”
“哟,还有个会说话的。”壮汉打量她,“小模样挺俊,不如跟老子回船上,给兄弟们唱个曲儿?”
话音未落,秦婉如的枪尖已抵在他喉前三寸。
全场死寂。
“这位大哥,”秦婉如声音平静,“我爷爷是秦良玉,我义母是皇后娘娘。你刚才的话,我可以当作没听见。现在,请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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