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令人牙酸的紧绷声在空气中骤然炸响,苟长生下意识地往窗框后头缩了缩,手里那块半凉的烤红薯差点成了防身暗器。
他脑子里已经在疯狂计算如果这帮大头兵真敢动手,怎么用那锅正在熬煮的“特制陈醋熏烟”给这帮人来个全员催泪。
然而,预想中箭雨破空的锐啸并未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整齐划一、金铁落地的哐当声。
苟长生从窗缝里探出一只眼睛,随即瞳孔地震。
只见那一排原本杀气腾腾的弓箭手,竟齐刷刷地松了弦,把那一石强弓往地上一扔,紧接着做了一个让所有人下巴脱臼的动作——他们摘下了代表朝廷威仪的精铁头盔。
头盔之下,每个士兵那布满汗渍的脑门上,都端端正正贴着一张画得歪七扭八的黄符。
风一吹,几百张黄符在额头迎风招展,乍一看跟那赶尸大队的现场似的,透着股诡异的滑稽。
更绝的是,每个人腰间原本挂箭壶的位置,此刻都挂着一个散发着浓烈陈皮味的粗布药包。
“这……”苟长生嘴角抽了抽,这渗透力,比他前世搞传销的那些朋友还猛。
“大人!”
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吼打破了死寂。
城防副将赵大山噗通一声单膝跪地,膝盖把地面青砖都砸出了裂纹。
这昂藏七尺的汉子,此刻眼眶红得像只兔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人,不能烧啊……那是救命的物件!”
冷千山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十年的老部下,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赵大山,你也要造反?”冷千山的声音像是含着一口沙砾。
“末将不敢!”赵大山猛地磕了个头,额头渗出血迹,“只是……我家那满月的小崽子昨夜高烧惊厥,郎中都说要准备后事了。末将无法,偷偷喂了一口那绿豆汤,又给孩子枕了这药包……今晨,孩子醒了!还要奶吃!”
这一嗓子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
哗啦啦一片响,原本站在冷千山身后的亲卫营,竟有一大半人默默低下了头,有的还在偷偷把手往怀里塞,显然是藏着同样的药包。
冷千山环顾四周,那一张张回避的脸,那一个个贴着黄符的脑门,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荒谬与眩晕。
他是朝廷的三品大员,是指挥若定的南镇抚司指挥使。
可现在,他的精锐部队,被一碗绿豆汤和几张鬼画符给缴了械。
那一瞬间,信仰崩塌的声音比任何箭矢都刺耳。
“好……好得很。”
冷千山怒极反笑,那笑声像是破风箱拉扯。
他踉跄着向前两步,靴底踩在那些被百姓视若珍宝的灰烬上。
肚子里的绞痛再次袭来,但他此刻已经顾不上了。
既然这世道疯了,那便一起疯吧。
他猛地弯下腰,不顾仪态地抓起一把还带着余温、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灰的半焦药渣。
“既然你们说是神药……既然你们信这妖言惑众……”
冷千山双目赤红,在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将那把脏兮兮的黑灰一把塞进了嘴里。
“大人!”赵大山惊恐大喊。
“我看它能不能救命!”冷千山根本不听,腮帮子鼓动,用力咀嚼。
焦炭的苦涩、泥土的腥气,混合着并未完全烧毁的甘草甜味,在他口腔里炸开。
他用力吞咽,仿佛咽下去的不是药渣,而是这满城的荒唐。
“我吃!我吃给你们看!”他一边吞咽一边嘶吼,黑色的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染黑了他一丝不苟的官袍,状若厉鬼。
就在这近乎癫狂的时刻,一阵急促如雷的马蹄声,像是要把这凝固的空气给踏碎。
“圣谕到——!”
那尖细高亢的嗓音,带着一种只有皇权才有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苟长生眉毛一挑,来了。
只见一匹快马如闪电般冲破晨雾,马上之人一身青衣小帽,手里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绫锦。
吁——!
马蹄在距离冷千山不到三丈的地方急停,那太监身手矫健地滚鞍下马,那张白净无须的脸上挂着标志性的职业假笑,正是太子宫伴读,小顺子。
“钦天监奉太子令,特颁‘清源令’!”小顺子根本没看满嘴黑灰的冷千山,而是直接面向百姓,声音清亮,“即日起,黑风寨‘防疫三件套’定为官定抗疫之法!各州府须照此方采办,绿豆、陈皮、黄符皆入官库调配,违者——以渎职论处!”
全场死寂。
紧接着,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来,车帘掀开,走下一个身穿太极道袍的中年人。
正是钦天监正使,司空衍。
这位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大人物,此刻却一脸谦卑。
他双手捧着一卷墨迹未干的《清源诀·防疫篇》,径直穿过目瞪口呆的人群,走到医馆楼下,对着还在二楼窗口啃红薯的苟长生深深一揖。
“长生宗主,”司空衍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无奈与恳求,“监正大人已自请闭阁思过,揽下了之前‘误判妖星’的罪责……陛下口谕,问宗主可愿入京,为太子调养龙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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