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烛影摇曳,静谧的膳桌旁,帝后二人相对而坐。满桌珍馐,海参扒肘子、清蒸鲥鱼、鸡髓笋……热气氤氲,全是胤禛素日偏爱的滋味。
胤禛的目光扫过桌面,那份被精心照拂的暖意涌上心头。然而,这暖意触及心头深处那片名为“亏欠”的薄冰时,瞬间凝滞了。 这满桌的心意,唯独遗漏了她的偏好——没有她喜爱的清甜软糯,亦无她偶尔提及的素淡时蔬。每一道他熟悉的菜肴,此刻都像一面无声的镜子,映照着他作为丈夫的疏失。
思绪微澜,终究被压下。是非对错,早已无需分辩。 胤禛抬眼,视线落在对面的宜修身上。
宜修正低垂着眼帘,银箸轻移,细致地将一块细嫩无刺的鲥鱼腩肉剔出。她的动作娴静依旧,侧影在烛光里勾勒出沉静的轮廓。
胤禛没有移开目光。 他看着那双低垂的眼睫,看着她专注于为自己布菜的侧影,那份沉甸甸的暖涩(暖意混杂愧疚)在心口翻涌得更甚。不能再让她独自付出这无声的体贴。
他并未扬声召唤侍从。
只是,他的目光在宜修专注的侧脸上停留片刻后,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笃定,缓缓转向了殿门方向那一片侍立人影的朦胧阴影处。 那目光并非凌厉的帝王威仪,更像是一种无声的、不容置疑的示意,短暂停留了一瞬。无须言语,宫人自能领会圣意——为皇后娘娘添上她素日偏爱的几样清淡菜肴。
这无声的动作,细微却不容忽视。
宜修执箸的手,非常轻微地顿了一下。 剔好的鱼肉正落在胤禛碟中。
几乎是同时,她抬起眼帘——并非看向殿门方向,而是直直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迎上了胤禛刚刚收回的视线。
四目再次相接。
胤禛的眼中,没有帝王的深沉谋算,清晰地映着烛火和她,以及那份刚刚付诸行动的、无声的关怀与弥补。 他没有解释,无需解释。
而宜修的眼底,那层长久覆盖的、用以自持的薄冰,在这无声的、充满丈夫关切的注视下,清晰地、无声地碎裂开一道缝隙。 烛光落进去,漾起一片复杂的光晕:有猝不及防的微愕,有尘封太久忽然被触动的酸涩,但更深处,竟悄然漫上一丝温暖的、带着释然的微光。
她读懂了。读懂了他目光里的含义,读懂了他用这种方式宣告——他记得,他在意。
她没有言语,唇线却极细微地松弛了一瞬。 那并非微笑,更像是一种紧绷的心弦被无形的手轻轻拨动后,难以自抑的松弛。她微微垂睫,避开了他过于直接的目光,却用执箸的另一只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见地,在桌沿点了一下。 一个无声的回响,一个心照不宣的“知道了”。
殿内依旧静默,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响。
很快,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几道清雅温润的菜肴被宫人稳稳奉上:一碟点缀着蜜红豆的藕粉桂花糕,一盘翠绿欲滴的清炒芦笋,还有一盅温热的杏仁甜酪。 完全是宜修素日偏爱的口味。
胤禛看着那几道忽然出现的、与她气质相和的菜肴,目光柔和下来。他没有看向宜修,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右手,指节带着执笔的微茧,动作带着一种笨拙却郑重的决心,轻轻覆上了宜修放在桌沿的左手。
宜修的手微微一颤。这一次,那微凉的指尖没有蜷缩,反而像是汲取暖意的蔓藤,在他掌心的温度下,极其自然地、放松地舒展开来。
胤禛感受着掌下的柔软与温驯,感受着那份无声的接纳。 无需道歉,无需誓言。这覆盖的手掌,这新添的菜肴,便是他们之间最深的默契与对“未来”最笃定的执手。 一股暖流,无声地在两人紧贴的掌心交汇,将最后残留的寒意彻底驱散。
他没有立刻收回手,也没有用力紧握,只是那样温和地覆盖着。 然后,他用空闲的左手拿起银箸,目光掠过新上的菜肴,最终稳稳地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点缀着桂花的藕粉糕,轻轻放入宜修面前洁净的青玉碟中。
宜修的目光落在碟中那块温润如玉、散发着甜蜜香气的糕点上。 她没有立刻去动,也没有看向胤禛。只是,那只被他覆着的左手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安抚性地,在他的掌心下,微微回握了一下。
胤禛的唇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清晰、卸下所有重担的弧度。 那笑容纯粹而温暖,是属于丈夫面对妻子的释然与安心。
宜修仍然垂着眼,但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和唇角那抹终于压抑不住、如同破冰春水般悄然绽放的、极其清浅却足以照亮整个暖阁的笑意,已然泄露了她的心境。 她拿起那块藕粉糕,小口咬下。
烛火将两人相依的身影温柔地投在屏风上。膳桌上,胤禛爱吃的鲥鱼腩与宜修偏爱的藕粉糕静静并置,热气交融。殿外夜色深沉,殿内却流动着一股无声的、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暖流。过往的寒冰,在无声的关怀、掌心的温度和这顿终于有了彼此气息的晚膳中,彻底消融。没有承诺的重锤,只有玉箸轻移间,心照不宣、执手同行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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