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第三天,松花江便一改冬日里死寂的模样,开始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那声音初时微弱,像是沉睡的巨人在翻身,随后愈发响亮,仿佛大地在舒展沉睡一冬的筋骨,每一寸冰面都在诉说着春的讯息。
铁柱和林穗蹲在江边,看着浮冰裹挟着残雪顺流而下。冰块相撞时发出的清脆响声,惊起一群在冰面上觅食的江鸥。那些白色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在天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又落在不远处已经融化的水面上,随着波浪轻轻起伏。
“你听,这是春天在敲门呢。”林穗轻声说,她的声音被江风吹散,却又清晰地传进铁柱的耳朵里。
铁柱点点头,抓起一块岸边尚未融化的冰,在手里掂了掂,又用力掷向江心。冰块在浮冰上弹跳了几下,最终落入水中,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林穗手里攥着根刚发芽的柳条,在冻土上画着看不懂的符号。寒风卷起她的鬓发,在红棉袄的映衬下,宛如跳动的火苗。她那冻得通红的手指灵活地移动着,线条在泥土上延伸,构成一幅神秘的图画。
“这是爷爷教我的‘冰汛图’。”她指着歪歪扭扭的线条解释,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你看,这条线代表江水的流速,这个圆圈是冰块的厚度,而这些交叉的线,是地温回升的轨迹。”她抬起头,望向铁柱,“冰排走得急,说明今年春播得提前三天,不然等地温一上来,冻土开化,播下的种子就容易烂在泥里。”
她说话时,睫毛上不知不觉结了层薄薄的冰晶,像缀着细碎的星子。铁柱看着她专注的神情,不由得想起去年秋天她刚来时的模样——那个从农科院毕业、满口科学种田理论的城里姑娘,如今却成了比土生土长的庄稼人更懂这片土地的人。
“你爷爷真是个有智慧的人。”铁柱由衷地说。
林穗的眼神黯淡了一瞬:“是啊,要不是他,我可能永远学不会怎么读懂大自然的语言。”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他临走前跟我说,土地是不会骗人的,你对她好,她就会对你好。”
铁柱正要接话,远处传来满仓娘急切的喊声,声音被寒风撕得断断续续:“铁柱!穗子!快去看看吧,西地的水渠堵了!”
两人对视一眼,抄起靠在树边的铁锹就往地里跑。脚下的冻土被踩得“咯吱咯吱”响,路边的枯草在风中摇曳,仿佛在为他们着急。去年冬天的积雪融化成水,在水渠里汇成湍急的小溪,却被上游冲下来的冰疙瘩堵住了出口。水流在狭窄的河道里奔涌,发出怒吼般的轰鸣,已经漫到了两旁的田埂上。
几个社员正拿着镐头砸冰,水花溅在棉袄上,转眼就结了层白霜,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王麻子站在最前面,他那件打了补丁的棉袄已经湿了大半,却仍然奋力挥动着镐头,每一次落下,都只在坚硬的冰面上留下一个白点。
“这样不行!”林穗爬上渠边的老柳树,枝条在她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眯着眼望向远处,大声喊道,“得从源头疏通!铁柱哥,你带几个人去上游破冰,我...”
“你不许去!”铁柱一把将她拽下来,粗糙的手掌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冰面不稳,万一掉下去...”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上游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有人用巨斧劈开了冰面。紧接着,王麻子脚下的冰层突然裂开道缝,他惊呼一声,整个人掉进了刺骨的江水里!
“救人!”铁柱顾不上脱棉袄,纵身跳进冰河。冰冷的江水瞬间灌进衣领,像无数根冰针扎进皮肤,冻得他牙齿咯咯打颤。他拼命划动双臂,朝着在水中挣扎的王麻子游去,每划动一下,都感觉身体被寒冷抽走一分力气。终于,他抓住了王麻子的胳膊,却感觉脚下的冰层又裂开了一块,水流裹挟着碎冰,不断冲击着他的双腿。
“坚持住!”岸上的人们大喊着,有人找来长竹竿,有人扔来绳子,但都够不着两人。
千钧一发之际,林穗不知从哪儿找来根粗麻绳,一头系在柳树上,一头扔给铁柱。她趴在冰面上,红棉袄几乎要浸到水里,发丝被冰水打湿,贴在脸上。“抓紧!我拉你们!”她大喊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岸上的社员们也冲过来帮忙,大家喊着号子,七手八脚把两人拽上了岸。
王麻子冻得嘴唇发紫,浑身筛糠似的发抖,铁柱的棉袄吸饱了水,重得几乎迈不开腿。林穗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红棉袄裹住王麻子,又解下围巾给铁柱擦脸。
“你疯了?!”铁柱又急又气,看着她单薄毛衣下瑟瑟发抖的身体,心疼得像被揪住了一样,“你自己都快冻僵了!”
林穗却笑着打了个喷嚏,睫毛上的冰晶簌簌掉落:“没事...我身体好。倒是你,回去得喝碗姜汤驱驱寒...”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拖拉机轰鸣声打断。
李富贵的表弟开着拖拉机冲过来,车斗里装满了水泥袋,车轮碾过冻土,扬起阵阵尘土。“公社通知,这条水渠要填平,改成机耕道!”他跳下车,扬起手里的文件,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陈铁柱,别以为上次的事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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