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的第一项工作——老种子“科学体检”与整理,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千头万绪,矛盾迭出。
郑怀远专家带着助手再次来到靠山屯,带来了小型精选机、水分测定仪、发芽率检测盒等设备,还有一沓沓的标签和记录表。计划是对屯里收集上来的每一份种子,进行来源追溯、外观分类、纯度测定、发芽率检测、水分含量测定等基础工作,建立一份详细的“种子档案”。
然而,光是“收集”这一步,就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按照合作社决议,各家应将保存的老种子,至少是计划用于合作或扩大种植的部分,交到整理室进行统一登记和初步处理。通知发下去,响应者却寥寥。几天过去了,只收到了零零散散几十个小包,而且很多包装上只有主人随口说的名字,什么“红毛稻”、“矮脚黄”、“大马牙豆”,具体是哪家祖上从哪里得来的、种了多少年、有什么特点,一概模糊不清。
“大家这是信不过咱们,还是舍不得?”二楞子有些气恼,他带头把自家存的“胭脂米”和几样豆种都拿来了。
王麻子背着手溜达到整理室,看着那点可怜的收获,哼了一声:“信不过?怕是都有点。舍不得?那是肯定的!这些种子,哪家不是当命根子藏着掖着?有的怕是藏在只有当家人知道的犄角旮旯里,老婆孩子都不清楚。你现在让他们都拿出来,登记造册,等于把家底亮给别人看,心里能踏实?”
铁柱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性。这些老种子,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是各家各户分散保存、口耳相传的,带有强烈的私有性和隐秘性。现在要一下子收归“集体”管理,即使是以合作社的形式,也触动了人们内心深处最敏感的神经——对私有财产的守护本能和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
更棘手的是种子本身的情况。郑怀远和陈卫国对已经收上来的种子进行了初步检测,结果令人担忧。许多种子因为多年小范围种植、留种不科学,出现了明显的混杂和退化现象。名为“胭脂米”的,红色深浅不一,籽粒大小不匀;豆种更是五花八门,明显混入了其他品种。发芽率测试也显示,部分种子活力偏低。
“这种情况,如果不进行系统的提纯复壮,盲目扩大种植或者拿出去合作,品质根本无法保证,甚至会加速这些宝贵资源的消亡。”郑怀远忧虑地说。
“提纯复壮?咋弄?”王麻子问。
“需要选择性状最典型的单株,单独种植,隔离授粉,逐年选优,过程很慢,最少需要三到五年才能初步稳定一个品种。”陈卫国解释,“而且需要专门的地块,精心的管理,不能有任何混杂。”
三到五年!专门的地块!精心的管理!这意味着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人力和相对肥沃的土地,而在收益不明朗的情况下,谁愿意承担这个风险?合作社刚刚成立,账上一分钱没有,拿什么补偿农户可能因此减少的收成?
矛盾从“要不要交种子”延伸到了“交了种子怎么办”。一些本来有点意向的农户,听说要这么麻烦,还可能影响自家口粮,更是打了退堂鼓。
“我看啊,这事难。”赵老四蹲在墙角抽着烟,“咱们各家种各家的,虽然种杂了、退化了,好歹年年有收成,饿不着。现在这么一折腾,万一搞不好,鸡飞蛋打。”
就连最初积极推动的二楞子,面对这些具体困难,也有些挠头。
铁柱召集理事会再次开会,气氛沉闷。
“事情比想的难。”铁柱坦言,“强扭的瓜不甜。我看,硬收不行,得换个法子。”
“啥法子?”众人看向他。
“自愿入股,风险共担,收益共享。”铁柱思考着说,“愿意拿种子出来参加合作社统一整理和提纯的,这些种子就算入股。合作社负责找地、找技术、找人管理。在这个过程中,入股农户的口粮损失,合作社想办法从其他方面补偿,或者记录在账,等将来有了收益优先返还。提纯出来的好种子,所有权还是入股农户和合作社共有,将来无论是自己种还是合作开发,产生的收益按股分红。”
“那要是一直没收益呢?”有人问。
“那就算咱们共同担了。”铁柱道,“但我觉得,只要种子提纯好了,品质上去了,不怕没出路。郑专家说了,这才是真正保护了种子的价值。退一步讲,就算不卖钱,咱们自己种着好吃、放心,也值!”
这个思路,将单纯的“收缴”变成了“合作投资”,将风险从农户个人部分转移到了合作社集体,虽然依然有不确定性,但显得更为公平,也更有吸引力。
经过反复宣传和解释,特别是铁柱、王麻子、二楞子几家带头将最好的种源拿出来“入股”示范,终于有二十几户人家陆续拿出了部分种子,签署了简单的入股协议。合作社总算有了一批可以启动工作的核心种源。
郑怀远帮助选定了老河套附近一块相对隔离、土质较好的地块作为“提纯复壮隔离圃”。陈卫国带着合作社的几个年轻人,开始了艰难而漫长的选种、育苗、移栽工作。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混杂。
与此同时,那些外部公司并未死心。得知靠山屯成立了合作社,并在农科院指导下搞起了“科学提纯”,他们似乎看到了更大的“商机”,接触更加频繁,条件也开得更加灵活,甚至表示愿意“投资”提纯过程,但要求占有未来种子的部分知识产权。
合作社内部,关于是否接受外部投资、如何定义“知识产权”等更专业、更棘手的问题,又开始引发新的争论。二楞子觉得可以谈,能加快进程;王麻子坚决反对,认为“知识产权”是变相的掠夺;铁柱则更加警惕,要求一切必须等提纯工作有初步成果、合作社自身力量壮大后再议。
家底难清,前路漫漫。靠山屯的合作社之路,在克服了最初的信任危机后,又陷入了技术瓶颈、资金匮乏和更复杂利益博弈的泥沼。每一次前进都步履维艰,每一次选择都充满风险。但无论如何,那扇由祠堂决议打开的门,已经无法轻易关上。他们只能在这条充满未知的路上,摸索着,争吵着,妥协着,艰难前行。老种子静静躺在精选机的筛网上,躺在隔离圃的土壤里,仿佛在考验着这群守护者的耐心、智慧和团结。真正的破局之机,或许还隐藏在未来的某个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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