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苏州,比杭州更添几分精致。小桥流水,粉墙黛瓦,连细雨都显得温柔。林墨一行扮作寻常商旅,住进了阊门外一处不起眼的老字号客栈“听雨轩”。这客栈临河而建,后院有直通水巷的私家码头,是阿福通过漕帮关系提前安排的,便于隐蔽和撤离。
安顿下来已是傍晚。白漱玉连日奔波,又担惊受怕,脸色愈发苍白。林墨让婆子熬了安神汤送去,自己则和阿福在客房中,对着一封刚刚送到、带着水汽的密信。
信是冯明远派人暗中送来的,只有寥寥数语:“漕司震怒,王阉焦头。货失人疑,尔等速离。晋府贡船,三日后发,慎之。”
“公子,冯通判这是提醒我们,晋王府的贡缎船三日后从杭州发运,让我们小心。”阿福低声道,“看来嘉兴那晚的事,让王太监和漕运衙门都很难堪。咱们散布的消息起作用了?”
“作用肯定有,但未必能伤筋动骨。”林墨将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纸灰飘落,“王太监丢了货,又担了嫌疑,自然要想法子找补。晋王的贡船,他必定加倍小心,说不定还会借机搜查,找回场子。冯明远让我们‘慎之’,是怕我们再去动贡船的主意。”
“那咱们……还动吗?”阿福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
林墨没直接回答,问道:“劫走咱们货的‘朋友’,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是苏州‘沧澜商行’的人,他们东家想见您,时间地点由您定。”阿福道,“沧澜商行是苏州地面有数的海商,生意做得极大,与倭国、南洋都有往来,背景复杂。听说东家姓谢,行事低调,但能量不小。咱们的货,就是他们派人劫下,已安全运到他们在苏州的货栈。”
“沧澜商行……谢东家……”林墨沉吟。在江南,敢虎口夺食,从晋王府太监手里抢货,还能把事情做得干净利落,这“沧澜商行”绝不简单。对方主动帮忙,又邀他见面,是想合作,还是别有目的?
“回复他们,明日午时,虎丘山下‘冷香阁’,我请谢东家喝茶。”林墨决定会一会这位神秘人物。
“是。”
安排完这些,林墨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窗外是潺潺流水,对岸人家灯火点点,隐约有评弹声随晚风飘来,吴侬软语,缠绵悱恻。江南的夜,看似温柔,内里却藏着无数惊涛骇浪。
“公子,”阿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京城那边……苏小姐的病,还有报馆……咱们真的不管了吗?”
林墨背影微微一僵。他何尝不心急如焚?苏婉清服药后病情恶化,是药有问题,还是另有隐情?报馆被封,舆论阵地丢失,沈括在京城的压力可想而知。但此刻他远在江南,鞭长莫及。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林墨声音低沉,“京城的水,比江南更深。我们现在回去,无异自投罗网。只有在这里打开局面,让晋王感觉到疼,让他有所顾忌,京城那边才有一线转机。沈先生是经过风浪的人,他知道该怎么做。至于苏小姐……”他顿了顿,袖中的手微微握紧,“白姑娘给的药方和成药,已经分两路送回,薛疯子的方子也送去了。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能等消息,并且……加快脚步。”
他转过身,眼中已是一片冷肃:“阿福,你明天一早,去办几件事。第一,联络我们在苏州的联号,让他们悄悄收购上等生丝,价格可以比市面高一成,但务必隐秘,不要引起‘云锦记’的注意。第二,找几个可靠的苏州本地人,去茶楼酒肆,把刘家坳蚕户的冤情,还有‘云锦记’强占桑园、勾结官府的事,用苏州话编成故事,散出去。第三,打听一下苏州织造衙门的情况,特别是主管贡缎采办的官员,看看有没有可能接触。”
“公子是想在苏州也推行‘互助会’,并且……从贡缎入手?”阿福眼睛一亮。
“互助会暂时不宜大张旗鼓,但可以小范围试试。苏州丝业同样被几家大户把持,蚕户苦之久矣。至于贡缎……”林墨嘴角勾起一丝冷意,“‘云锦记’的贡缎不是要运往京城么?如果这贡缎在苏州就出了问题,或者……被人发现以次充好,欺君罔上,你说,会怎样?”
阿福倒吸一口凉气:“公子,这太冒险了!贡缎查验极严,沿途都有官府和晋王府的人盯着,咱们很难下手。就算得手,追查起来,也是天大的干系!”
“谁说我们要自己下手?”林墨淡淡道,“咱们只需要让该知道的人,‘偶然’知道一些事情就好。比如,让苏州织造衙门某位对晋王不满的官员,‘无意中’发现贡缎的瑕疵;或者,让某位喜好金石书画、与清流交往密切的苏州名士,‘偶然’得到一幅揭露‘云锦记’以次充好的‘账本’……我们要做的,是递刀子,至于谁去捅,怎么捅,那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阿福明白了,公子这是要借力打力,挑起晋王在江南内部不同势力之间的矛盾,甚至引发清流对晋王的攻讦。这比直接动手更高明,也更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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