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西乡亭侧堂灯火通明。
王豹立于阶前,白甲映着火光,声音冷肃如铁:“传令——赵氏党羽伏诛,家主赵昱、啬夫赵弘暂押大牢,待上报北海相后定罪。凡西乡百姓,有冤诉冤,有仇诉仇,今夜皆可来报!”
话音一落,郡兵四散,持火把沿乡道高喝传令。沉寂多年的西乡,骤然沸腾。
侧堂内,笔墨备齐,箕乡来的一众小吏分坐案前,听着苦主诉说奋笔疾书,孙县令和氏县丞也王豹支到了侧堂,就地审理。
堂外,人潮渐聚。
起初只是三五个胆大的汉子,搀着瘸腿老父而来;接着是披头散发的妇人,怀中紧抱亡女血衣;到最后,竟有百余人黑压压挤满院落,呜咽声、咒骂声、磕头声混作一片。
周亢被一老翁拽住臂甲:“军爷!老朽状告赵弘——三年前他强占我家田亩,我儿去乡亭告状,当夜便溺死在沟渠里啊!”
莽夫红着眼眶,扭头吼道:“李君且记下!赵弘也有份!”
堂内,王豹以指击案,管亥居其左侧,何安站在右边,案几还剩下为数不多的竹简。
王豹也终于看向了堂下众乡绅,嘴角扬起了笑意:“何安,尔也忙了一天了,某看也不用念了,把这些竹简就分发给各家主自己看吧。”
何安闻言拱手应诺,抱起竹简,分发给了堂下众乡绅。
众乡绅神色各异,年轻点的,看到竹简内容,额头渗出汗珠;年迈些的则只是抽了抽花白的胡须。
等众人观览已毕,王豹笑道:“今三事皆已明示诸君。吾等且先了结第二桩。诸君思虑多时,是愿本官遣麾下将士赴各府收取地契,还是他日自行至相府核验《田策》?”
众乡绅闻之,一须发皓然的老者趋前长揖,恭声道:“明廷在上,前者明廷麾下虎贲威赫,吾等慑于威严,一时惶恐失言,今细加追忆,方觉相府田策与吾等田亩之数,实无差谬。朱氏既知过,愿补纳赋税。又念今岁天灾**,黎庶困苦,朱氏愿捐粟倍之,以济饥民,稍尽绵薄。”
其余乡绅闻言,皆拱手:“吾等亦是如此,愿补纳赋税,捐粟倍之。”
王豹和煦地笑道:“原来是诸君记忆有失,如此说来,前番夺田皆乃西乡官吏之过也!《春秋》有云:‘志善而违于法者免,志恶而合于法者诛。’如今诸君即为救民,愿倍输其数,那便不算罚没,皆算诸君赠给黔首之数,明日本官于义仓贴榜,公布诸君善举。”
众乡绅一怔,随后长揖恭声道:“明廷仁德。”
随后王豹又道:“如今西乡赵氏毒瘤已剜,今夜审完后,涉事大小官吏皆需羁押,听候府君发落,为确保乡中公事无虞,本官有两策需与诸君商议,其一,某欲效箕乡设内舍,出题考核西乡黔首和诸君门下,选拔能人处理公务,诸君以为如何?”
众乡绅闻言面面相觑,但从彼此的脸上都看到了喜色,箕乡离此不过二十里地,消息传播的快,这箕乡内舍说得好听些,大灾之年,官署可征民力助役,日给廪食三升。
说得难听,便是王豹把控地方的手段。
故此内舍所拥有的权利,他们也是知道的。
让他们参与考核,在王豹看来,是因为这些乡绅有一定的知识水平;可在他们看来,却是分地方权柄给他们。
这刚才还在战战兢兢,岂料王豹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这群乡绅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但有机灵的瞬间就发现这是个机会,这赵氏是此方豪强,赵氏一除,他们发展的空间就变大了。
于是有乡绅立刻拱手道:“吕家愿听明廷差遣!”
其余乡绅纷纷长揖:“吾等亦愿听差遣。”
王豹笑道:“那日后便有劳诸君鼎力相助了,至于其二,义仓已失窃一次,决不容失窃第二次,某欲在西乡招募乡勇,护仓击贼,忙时务农,闲时操练,此事诸君以为如何?”
这些乡绅当然知道,这招募乡勇是强化地方控制权的手段,但是他们还真不是豪强,从来都是赵氏把持西乡,故此也不做反对,异口同声:“明廷英明!”
王豹抚掌大笑:“善!至于第三桩事,尔等所犯之事本官都看过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皆是门下臧获仗势欺人,诸君回去自行处置便是,本官明日还需前往下一乡,便不过问尔等家事了,然恶行累累之人,还望诸君从严处置。”
众乡绅闻言无不表态:“明廷放心,吾等必当严苛家法。”
“善,既如此,今日让诸君受惊了,吾已让庖厨准备夕食,请诸君移步后院,吾等共饮一杯。”
众人闻言不敢不从,只见王豹交代了军中和小吏几句话,脱下战袍,倒换上一身儒衫,端出几分大儒门生模样,带着管亥、何安,与他们一同赴宴。
众人心中凛然,这才惊觉眼前这位杀伐果决的少年郎君,乃是大儒郑玄的入室门生。
想到此处,这些乡绅不禁释怀,原来这位终究是清流的根脚,既如此,归附于他不仅不是辱没门楣,且还能标榜上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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