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谁在替我活
文/树木开花
一
水田的泥腥气还没散尽,陈老西就着一盘炒青菜扒拉完两大碗米饭,天已经黑透了。屋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节能灯,蝇子绕着灯罩嗡嗡地飞。他撂下碗筷,坐在门槛上卷了根旱烟,火柴“刺啦”一声,浓烈的烟味弥漫开来,稍微压下了些空气里黏糊糊的潮气。
七年前从城里那家要倒不倒的纺织厂回来,守着老家这几亩水田和这栋老屋,日子就像这旱烟,呛,但实在。只是今晚心里头莫名有些发燥,像是有蚂蚁在骨头缝里爬。他眯着眼,看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峦轮廓,那是野猪岭,村里人晚上一般不去那儿。
烟抽完,他在鞋底磕了磕烟灰,站起身。得去东头水渠看看,下午放的水,别让哪个缺德鬼把口子给堵了。他拎起靠在墙角的旧手电筒,推上开关,那光柱黄蒙蒙的,勉强照得清脚前几步的土路。
夜风凉了些,吹得路边的玉米叶子唰啦啦响。蛙声虫鸣闹成一片,这本是乡下最寻常的夜晚声响,可陈老西走着走着,后颈的汗毛却慢慢立了起来。太吵了?不,是好像有什么别的东西,一种极低极沉的嗡鸣,压在那些热闹的声响底下,让他的耳膜有点发胀,心口也跟着发闷。
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手电光在坑洼的路面上乱跳。就在快到水渠拐弯的地方,那片老坟岗的坡地上空,他无意间一抬头,整个人僵住了。
不是月亮,也不是星星。
一个东西,悄无声息地悬在那里,离地恐怕也就三四层楼高。形状像个倒扣的扁盘子,边缘模糊,几乎融在墨蓝色的天幕里,只有表面流淌着一种暗哑的、像是水银冷却后的光泽。它太大了,黑压压地罩住了一大片坡地,那低沉的嗡鸣似乎就是从它那里传来的,此刻听得更真切了,震得他牙根发酸。
陈老西张着嘴,喉咙里咯咯响,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手电筒“啪嗒”一声掉在脚边,光熄了。他想跑,腿却像灌满了田里的泥浆,抬不起来。那东西底部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缝,投下一道惨白的光柱,笔直地把他笼在中间。
光不热,反而是刺骨的冷。他被那光裹着,脚离了地,轻飘飘的,像一捆被风卷起的稻草,朝着那道裂缝升去。他徒劳地蹬了几下腿,视野里最后看到的,是底下迅速变小的、手电筒掉落处那个微弱的光点,然后就是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二
冷。无处不在的冷,钻进骨头缝里。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不臭,但很陌生,硬要形容的话,像是铁锈混合了某种冰冷的甜气,直冲脑门。
陈老西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泛着浅淡蓝光的平面上,身下硬邦邦、冰凉凉的。他猛地想坐起来,却动弹不得,一种无形的力量把他牢牢地固定在那里,只有眼珠子能勉强转动。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空间,墙壁和天花板浑然一体,同样是那种冰冷的材质,散发着朦胧的微光,看不到任何灯具或者接缝。空气凝滞,只有那种奇怪的甜锈味。几个“人影”围在他旁边。
它们很高,很瘦,穿着紧贴身体的、闪着暗灰色光泽的“衣服”。它们的脑袋显得略大,面孔……陈老西只看了一眼,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那脸上几乎没有起伏的轮廓,皮肤是某种类似橡胶的质感,光滑得诡异。最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它们的眼睛,非常大,呈深邃的纯黑色,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就那么两个黑沉沉的椭圆,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没有交流,没有声音。其中一个外星人抬起一根细长的手指——那手指的关节似乎也比人类多——指向他的方向。并没有直接触碰,陈老西就感到一股更强的束缚力传来,连转动眼球都变得困难。
另一外星人拿着一个说不出形状的、非金非玉的器具,一端亮起一点幽蓝的光芒,缓缓移近他的头部。那蓝光扫过他的额头,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钻进他的太阳穴,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挣扎声,眼前开始发花,许多破碎的、他以为早已遗忘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小时候偷邻居家枣子被追打,第一次领工厂工资时的新票子触感,老婆病死前枯瘦的手,水田里秧苗的翠绿……
那蓝光又移向他的胸膛,停留了片刻,一种被穿透、被窥视的感觉让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接着,是四肢,躯干……冰冷的仪器在他身体上方移动,伴随着偶尔出现的刺痛、麻痹或者难以言喻的异物感。他像个被拆开检查的旧机器,毫无尊严,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绝对的、任人宰割的无力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几个小时,在这种状态下,时间失去了意义。所有的探查突然停止了。那些黑影无声地退开。固定他的力量消失了,但他仍然瘫在那冰冷的平台上,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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