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大兵与他的女友
文/树木开花
一
戈壁滩的风,裹着沙粒,刮在脸上有种粗粝的疼。远处是钢铁巨兽般的营房和偶尔轰鸣驶过的装甲车,这里是西北,是他服役的地方,干燥、坚硬,与记忆中水汽氤氲的江南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林远握着方向盘,身下这辆装甲车是他最熟悉的伙伴,引擎的轰鸣能暂时盖过心头的空旷。
那次难得的假期,他和小队里几个要好的兄弟,被允许到几十公里外的镇子上去“放放风”。小镇简陋,唯一的“繁华”集中在一条尘土飞扬的街道两旁。他们钻进一家招牌歪斜的饭馆,喝了点当地辛辣的土酒,出来时,天已经擦黑。街角围着一群人,喧闹的音乐声混着尘土味飘过来。是当地的集市,快要散了,却还有一圈人聚着不肯走。
人群中心,是一团跳动的火焰。
不,不是火焰,是一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姑娘,正在跳舞。她的裙摆旋转成盛放的花,赤足踩在干燥的土地上,手腕和脚踝上的银饰随着动作叮当作响,那声音清越,穿透了嘈杂的人声。篝火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暗跃动,真的像林远后来觉得的那样,是某种鲜活、温暖的玛瑙。她的眼睛很亮,不是江南女子的含蓄,是一种野性的、直接的光芒,像戈壁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林远看呆了,直到旁边的战友用胳膊肘捅他,“嘿,林远,眼珠子掉出来了!”
那姑娘也看到了他,这个穿着不合时宜夏季常服、显得格格不入的年轻士兵。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秒,没有羞涩,只有坦荡的好奇。然后,她跳完了,人群鼓掌欢呼,她弯腰行礼,额角有晶莹的汗珠。
后来,他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每天一有空就想着往那个小镇跑。他知道了她叫阿娜尔,是附近村寨里的姑娘,在镇上的小集市帮工,偶尔会给游客跳上一段舞,换些零钱。阿娜尔的汉语不算流利,带着浓重的口音,有时词不达意,就用手比划,眼睛睁得大大的,努力想让他明白。
“林……远?”她第一次念他的名字,音节有些生涩,却让他心头一跳。
他点头,指指自己,“林远。”又指指她,“阿娜尔。”
她笑了,牙齿很白。
他给她讲江南,讲梅雨季节,讲石板路上滑腻的青苔,讲夏天池塘里盛放的荷花,讲那种能把骨头都浸软的潮湿。她听得入神,然后说:“我们这里,只有沙,还有风。水,很少。”她用手在空气里画了一条曲折的线,“河里,只有下雨的时候,才有水。”
他教她写汉字,她学得认真,手指在沙地上划拉。作为“交换”,她教他跳他们的篝火舞。没有篝火的白天,就在那片干燥的空地上,她哼着调子,示范着动作,“手,这样,脚步,跟着我……”
二
林远笨手笨脚,总踩不对节拍。阿娜尔不厌其烦,拉着他的手腕,带着他转身,踏步。有一次,他差点把她带倒,两人踉跄着站稳,距离极近,他能闻到她头发上阳光和野草混合的气息。她的脸颊泛着红晕,不知是累的,还是别的。
那天傍晚,他们真的点起了一小堆篝火,就在她家寨子外的空地上,那是被允许的。火光熊熊,映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她拉着他的手,围着火堆跳跃、旋转。叮咚的银铃声,噼啪的火爆声,她哼唱的古老歌谣,还有掌心她指尖的温度,一切都不真实得像一场梦。
跳累了,他们并排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火焰渐渐变小,变成暗红的炭。阿娜尔抱着膝盖,侧头看他,很认真地说:“我们族里,老人讲的。一起跳过篝火舞的人,灵魂会被火光照见,下辈子,不管多远,还会相遇。”
她的汉语依然不太流利,但这句话,林远听懂了,并且像一枚烙印,深深地刻进了心里。下辈子还会相遇。他看着她被火光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心里某个地方,轰然塌陷。
日子在装甲车的履带声和阿娜尔清脆的笑声中飞快流逝。两年服役期将尽。部队领导找他谈话,意思是他技术好,表现突出,可以争取转士官,或者,按照政策,回老家能有一份不错的安置工作。
表格放在他面前,只需要填上名字,按下手印。
他眼前晃动的,却是阿娜尔的眼睛,是那堆篝火,是那句“下辈子还会相遇”。江南的温山软水,父母的殷切期望,此刻都敌不过这片戈壁滩上的一抹亮色。
他找到阿娜尔,在她那间简陋却整洁的小屋里。他语无伦次,说了很多,关于他的家乡,关于未来可能的困难,关于他父母的可能反应。最后,他看着她,问:“阿娜尔,我要回去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阿娜尔安静地听着,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苍茫的夜色和远山的轮廓,看了很久。这里是生她养她的土地,有她熟悉的语言、习俗和亲人。
她转过身,脸上有一种林远从未见过的、近乎悲壮的坚决。“林远,”她说,“你去哪里,我去哪里。”她的汉语在这一刻,异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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